送至医院的应光磊经过紧急处置之后,虽然病情稳定了下来,但医生也遗憾的告诉家人,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是撑不久了。
应崴瑞坐在病房外头的椅子上,双手互握抵在低垂的额上,完全失去了平常冷静的样子。他的双肩微颤,似在忍住悲伤。
从病房走出的颜颜瞧见他的模样,心里好不舍。
虽然很伤心他的无动于衷,但现在的她是他的妹妹,而病房里躺着的是他们的父亲。
“哥。”她站在他的右前方,轻喊。
“葳葳……”他的嗓音哽咽,“谢谢你回来陪爸走最后一程。”
她听得出这话是对颜颜说的。
她来应家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让老人毫无遗憾的离开人世,而不是来谈恋爱的。
颜颜在他旁边的椅上坐下,抬手环住他的肩,脸靠在他的肩上,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应崴瑞也始终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许姨自病房门口探出头,一看到“兄妹”两亲密的相拥,脸上闪过不悦。
“崴瑞,你爸醒了。”她刻意忽视颜颜。
一听到应光磊醒了,两人连忙起身快步进入病房。
病床上的应光磊脸色异常苍白,瘦削的双颊只剩皮包骨,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让旁边守候的家人看了好心痛。
“崴瑞,帮我请陈律师来。”
应崴瑞一听就懂他的意思了——应光磊心里明白自己去日无多了。
半小时之后,穿着黑色三件式西装、面貌严谨的陈律师来到了医院。
“陈律师,请帮我公布遗嘱。”
陈律师点点头,自公事包内拿出一只信封袋,撕开封条,抽出应光磊早在一年前就立好,但应葳葳回来时曾修改过一次的遗嘱。
“本人所有有效证券,以及位于内湖的别墅遗赠本人之儿子应崴瑞。本人名下的现金一千万,以及位于忠孝东路的公寓遗赠本人之女儿应葳葳……”
冒牌货竟然可以平白得到一千万的遗产,和东区价值将近两千万的公寓?许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等一下!”她出声阻止陈律师继续念下去。
“这位女士,你有什么疑问吗?”陈律师问。
“这个女的没有资格拿到遗产!”许姨手一抬,指向愕然的颜颜。“她不是应崴崴,她是假的!”
“假的?”陈律师瞪大眼。
没料到会被许姨当场揭穿,颜颜惊惶失措,一时之间吐不出辩解的话来。
许姨怎么会知道她是假的?哪一个问题是她没应付好的?慌乱无主的颜颜毫无头绪。
“葳葳是假的?”应光磊难以置信的问应崴瑞,“怎么会?人不是你找到的吗?”
“许姨,”应崴瑞面色严肃的问她,“你为什么会说葳葳是假的?”
“我才觉得奇怪你怎么判定她是真的!”许姨激动得双手握拳,“治平说你甚至连带她去做最基本的血型验定都不曾,凭一条路边就可以买得到的手链就深信她是应葳葳,这不是很扯吗?”
颜颜惶恐的看着应崴瑞,“哥……”怎么办?怎么办?她万万想不到许姨会在这时揭穿她,要拆穿也该等应光磊不在的时候啊,万一害他生命更为缩短,这可怎么办啊?
“我很好奇,你又是凭什么断定她不是真的葳葳?”应崴瑞逼问。
“凭这!”许姨从口袋里拿出相片,“这是她小时候的照斤,跟葳葳本人一点也不像。”
颜颜凑近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那的确是她小时候的照片,问题是许姨从哪儿拿来的?
应崴瑞代她问出心中的疑惑。“照片哪来的?”
“我打扫她房间的时候发现的,她藏在书柜里头。”
应崴瑞接过照片,翻过来又翻过去,“这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证明是葳葳的照片。”应崴瑞暗暗以肘撞了下一旁冷汗狂冒的颜颜。
颜颜会意过来,连忙说道:“这个啊,这个是我表妹的相片。我从小跟她感情很好,虽然……虽然她现在出外读书了,还是有联络,她的相簿我也收得好好的。”
骗子!“既然是表妹的照片,干嘛将相簿藏在书本的后面,好像怕被看见似的?”
“如果这照片是藏在书本的后面,那许姨为什么会发现呢?”应崴瑞如雷达般的严厉目光瞪着许姨。“除非你刻意翻动葳葳的东西!”
许姨愣住了。
一旁的颜颜立刻附和,“难道你都偷翻我房间的东西吗?”
“你一开始就是打着要来应家偷东西的主意而来做我爸的看护?”应崴瑞咄咄逼人。
“我不是!”许姨摇头,急急辩解,“是她的问题太多,我才会起疑,才会想要去找证据!”
“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应崴瑞平声说道。
“葳葳跟她小时候一个样啊!”应光磊也加入声援。
“你们眼睛睛了、耳朵聋了吗?她哪里跟葳葳一个样了?葳葳讨厌向日葵,这做哥哥的你最明白;要她拿相簿出来,辨认关键的十岁之前照片就这么巧因火灾给烧了;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消息,等到父亲快死的时候才出现,难道你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这两父子是脑袋也长肿瘤了吗?
“不会。”应崴瑞否定,“因为是我去找她出来的。”
颜颜立刻点头,“要不是看报纸上那张照片跟我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也不会发现我的身世。”
许姨急得直跳脚。
“我觉得真正奇怪的是许姨,你的过度关心反而让人觉得有鬼。”应崴瑞冷声对颜颜吩咐道:“叫警察,我怀疑她偷了我们家不少东西。”
要叫警察?颜颜瞠大眼,许姨更是一脸错愕。
时间还没到,时间还没到,她不能说,可是他已经要叫警察来了,夺门而出也不见得逃得过,而且为了那个人的幸福
“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她是假的!”许姨豁出去了,“因为我知道应葳葳本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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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一张姣好的脸蛋探进病房,“有没有一位胡秀芳女士——”脸蛋的主人瞧见了许姨,立刻绽开笑靥,“妈,你找我干嘛?”
这个女生好眼熟喔!颜颜望着端庄秀气的清丽女子思忖。这样的美女她不应该会忘记,一定曾在哪儿有过一面之缘。
“胡咏智?”应崴瑞错愕的望着自家公司的系统工程师。
“总经理?”胡咏智看到他也吓一大跳,“你怎么也在这儿?”她再看看许姨,“你们认识喔?”再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原来我妈是在你家当看护?”真是有够巧的;想不到绕了一圈,大伙都认识。
“你是系统工程师?”颜颜终于想起来了。
“哈啰,妹妹。”胡咏智朝她挥挥手。
许姨拉过胡咏智的右臂,“她才是应葳葳。”
什么?!什么应葳葳?应葳葳不是站在病床对面的那个女生吗?胡咏智一头雾水。
“妈,总经理的妹妹是——”她的左臂突然被扯,转头一瞧,是总经理。
他以那双深邃得会让女人迷醉的眼睛凝视着她,手还亲昵的握着她的,害得她心头一阵小鹿乱撞,肾上腺素疾速分泌,血液快速奔流,有一种快晕过去的感觉。
总经理从来不曾这么近的与她对视,难道是……难道是对她有意思吗?
“你最讨厌什么花?”应崴瑞问。
他从不曾仔细的去看过胡咏智的五官,今日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她的确跟小时候的应葳葳神似。
“向日葵。”
“为什么?”
“不知道。”好端端干嘛问她这个?要送她花吗?“每次我只要一看到那深褐色的花心就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我很讨厌向日葵。”
“你什么血型?”
“B型。”
“你身上是不是有胎记?”
“你怎么知道?”胡咏智惊讶的张嘴。
“在哪儿?”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
“呃……”难为情的眼瞟了下四周心思各异的人们,“在屁股。”
“屁股的哪里?”
怎么问女生这种问题啦!“尾……尾椎那里。”
应崴瑞的手松开了。
“葳葳,”应光磊转头问颜颜,神情有些激动,“你有胎记吗?”
颜颜无措的望向应崴瑞,不了解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姨说胡咏智是真正的应葳葳,那她这个被抓来当替身的假妹妹此刻要怎么做?她完全不晓得啊!
“她没有。”应崴瑞替颜颜回答了,“她是假的,她不是真的崴崴。”
“她是假的?”应光磊脑筋一片混乱了。
儿子带回来的女儿是假的,那看护许姨的女儿是真的吗?
“她才是真正的应葳葳,才是遗产的继承人!”许姨拉着胡咏智宣布。
“妈,我怎么会是应葳葳……总经理,你干嘛?”
应崴瑞扯住许姨的领口,用力一提,许姨的脖子被勒紧,顿时呼吸困难。
“你是谁?”他愤怒的低吼。
“放开我妈!”胡咏智努力想扳开应崴瑞的五指,却怎么也扳不开。
“当初绑架葳葳的主谋就是你?”
“是……是……”许姨的眼前渐渐花白,氧气难以进入肺里。
“放开她啊,她会死的!”胡咏智着急的哭喊。
应崴瑞用力一甩,许姨的身子撞倒了一旁的椅凳,摔落地面。
“妈,你有没有怎样?”胡咏智赶忙扑过去瞧个仔细。
“她不是你妈!”应崴瑞将胡咏智一把拉开,“你妈已经死了,被这个女人害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胡咏智红着眼挣脱掉应崴瑞的手,“我妈在这儿,她活得好好的!”
许姨拉着胡咏智的手坐了起来,眼眶含着泪水,朝胡咏智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妈。”
“妈,不要乱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吗?”她莫名其妙的被叫过来,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说是什么应葳葳,现在她叫了二十年的妈竟然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且她妈妈明明姓胡,为什么他们都叫她许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陈律师,”应崴瑞突然转头对陈律师说道,“打电话给警察局的林队长,告诉他们二十年前的绑架主谋已经抓到了!”
众人诧异的望着应崴瑞,许姨是主谋?
“等等!”许姨抓着他的裤脚,苦苦哀求,“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讲几段话好吗?”
“去跟你的律师谈!”应崴瑞嫌恶的甩开。
“你要叫警察抓我妈?”胡咏智惊愕莫名,“为什么?我妈犯了什么罪?”
“绑架勒索。”
“绑架勒索?她绑了谁?”
“你!”
“我?”胡咏智更莫名其妙了。
她需要点时间整理思绪,将乱七八糟的点理出秩序来,可是这些人一点都不肯给她时间,害她到现在仍是处于状况外。
“咏智,”许姨理理女儿紊乱的发,“你是应家二十年前失踪的女儿应葳葳,二十年前,妈为了钱将你绑架——”
“陈律师,打电话给警察!”应崴瑞再次对陈律师喊道。
“喔,好。”陈律师拿起床头的话筒。
“等一下!”胡咏智站起身,“如果你把我妈交给警察,管你是我的总经理还是哥哥,我都跟你誓不两立!”
“你……”应崴瑞咬牙切齿地瞪着许姨,“你把她完全洗脑了?”
“崴瑞,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讲几句话好吗?我不会逃跑的。等你听完之后再送我去警察局也可以,拜托你!”许姨磕头要求。
“听她说吧!”床上的应光磊无奈的说。
应崴瑞终于点头答应。
胡咏智见应崴瑞强硬内态度总算放软,连忙将椅凳摆正,扶许姨坐下。
“二十年前,我本来也有一个三岁的女儿。”许姨将绑架应葳葳的理由缓缓道出,“她患了慢性骨髓性白血病,但很幸运的找到血球抗原HLA符合的骨髓移植捐赠者。但那个捐赠者向我们开价一千万,否则不愿意捐赠。我筹不出这笔钱来,只好铤而走险,结果事迹败露,另外两位协助我绑票的朋友被抓,我的女儿也死了。
“本来我想杀了应葳葳,再自杀,可是我看到她哭着要妈妈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我早夭的女儿,所以我就带着她四处逃亡。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将她寄放在山区不问世事的朋友家,等我整完容之后再去接她。小孩子的记忆较不牢靠,后来她渐渐的以为我真的是她妈妈,于是我们就这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你来当我爸的看护是为了什么?”丝毫未被许姨辛酸的过去所打动,应崴瑞冷声问道。
“为了将她还给你们。”
在场众人皆以疑问的目光望着许姨。
“妈?”胡咏智紧紧抓着她的手。
“为了躲警察,我们一直待在山区。穷困的我始终无法给她一个好生活,学业也只能供到高职就无能为力了。这孩子聪明又贴心,从来不曾对我有任何要求。可那样反而使我愧疚更深,如果不是我的自私,她会是个人人羡慕的小公主。”
许姨抚着胡咏智的头发,眼里充满怜惜。
“当我知道她竟然在崴瑞的公司里找到工作时,我就知道血缘这东西果然是外人所无法阻断的。后来我从她口中知道应光磊身子状况不佳,需要一名看护,我就以假名来应征了。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还惦记着崴崴?是否仍等待着她的归来?而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就打定了主意,等二十年追溯期一过,就将她还给你们,也还给她原来的优裕生活。”
“你心里还是想要逃避刑责。”应崴瑞不屑的冷哼。
许姨惨惨一笑,“我也是人啊!”
“妈!”胡咏智摇头,脸上涕泗纵横,“我不要跟妈分开!”
“傻孩子,你从小妹干起,熬了三年才坐上工程师的位子,如果不是妈,你不用这么辛苦的!”许姨猛然起身,瞪着另一边的颜颜,“如果不是因为冒牌货的出现,我的计划该是完美的!”
“我……”她也是情非得已啊!“我家也是需要钱啊!”
“所以你就想偷咏智的遗产?”许姨快步走过去,扬高手,“卑鄙!”
“住手!”应崴瑞挡住她的手掌,“不准动她!”
“你袒护冒牌货?”许姨眼睛似快喷出火来,“她差点就偷走了属于你亲妹妹的遗产耶!”谁都不准偷取她宝贝女儿的东西!
“她是我特地找来扮演葳葳的!”
“什么?”许姨不懂。
颜颜躲在应崴瑞的身后尴尬的笑,“他说要让他爸爸无遗憾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所以才叫我来演妹妹的。”
“不!”应崴瑞否认,“她是我为了让你早日露出马脚所买来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