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袅袅白烟升起,混合着浓郁的草药香。
俊美的黑衣男子静静地靠在窗前,看着床上依然沉睡的净玥。
他以为她是恨他的,是什么理由让她非要跳下问天台不可?
「嗯……」浓密的长睫颤了颤,蹙着眉,她低吟。
玄契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连梦中都会掉泪,她还真爱哭呢!见她有转醒的迹象,他退入阴暗的角落。
「我……死了吗?」她低语,甫睁开眸,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姑娘,妳还活着。」刻意压低的音量,教人无法分辨。
「我还活着?」惊讶地坐起,净玥不敢置信地检视自己,「怎么可能?」
她该摔落万丈深渊尾随玄契而去不是吗?
「我救了妳。」那人又道。
「什么?」她失神地重复。
「是我救了妳。」他好脾气地道。
「你不该救我。」净玥哀伤地垂下螓首,眸里聚满水气。
她还活着呀!活在没有的玄契的地方。
瞄了一眼她的素衣白裙,黑衣男子蹙眉。「姑娘是故意寻短见?」
「嗯。」望着门外的眼眸如此的空洞,彷佛救她是种罪过。
不自在的清清喉咙,他不希望她为他的死而自责,她要自由,他给她自由,仅此而已。
「今天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有什么事非要今天寻短见不可?」
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净玥转过头,想瞧清他的脸。「对天下人来说,今天或许值得庆祝,对我而言却不见得如此。」
「姑娘如果有心事,说出来或许能让在下为帮姑娘分担。」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她摇头,往门外走去。
她的问题谁也帮不上。
「姑娘,妳要上哪去?」见她要离开,黑衣男子想追上去,顿了顿还是留在黑暗里。
「上哪儿都成。」她头也不回的说。
「既然上哪都成,何不留下来?」他想也没想的出声挽留。
一月未见,她瘦了,瘦了好多。
净玥古怪地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想姑娘才刚受到惊吓,应该多休息一阵子调养身子。」
缓缓地收回目光,净玥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无所谓,我的身体好或不好都不重要了。我很感激公子救了我,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久留。」
「重要的事?」
「我--」长睫眨了眨,外头阳光刺眼,「要去上坟。」
喉头一紧,黑衣男子眼中的眸光一闪。「姑娘要去上谁的坟?」
「我夫婿的坟。」
黑衣男子微微一震,「原来姑娘已经婚配了,」他清清喉咙,「不过他有坟吗?」
净玥扶住门边,瞇眼想瞧清男人的模样。
他的话击中她的痛处,的确,玄契的死像团谜,没有人知道他的尸首在哪里,只为他盖了衣冠冢,可是大家还是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皇登基。
窒人的沉默笼罩着两人,好半晌,黑衣男子才又缓缓地接口。「他是天下人得而诛之的暴君。」
她并没有说是谁,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净玥恨恨地低喊,「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
被她的激动所震慑,黑衣男子怔住。
「不管天下人是怎么看他,他都是我最深爱的男人,他是暴君也罢,昏君也罢,没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大,她头晕目眩地蹲下身子,「对我来说,玄契就是玄契,其它什么也不是。」
「妳寻死也是因为他?」黑衣男子涩涩地问:「为什么?妳不是一心要离开他,置他于死地吗?」
「没有他在身边,和死又有什么分别?你不应该救我的。」想到自己又是孤单一个人,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笑、他的温暖,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姑娘信佛不是吗?」黑衣男子柔声道,「应该知道自尽的人死后将锁进枉死城,妳这样又真的能遇见他吗?」
净玥猛然抬起螓首,这温柔的语调如此熟悉,说不认得是骗人的。
她曾夜夜盼他入梦,却一次也不能如愿,现在会不会真的近在眼前?
颤抖着身子,她慢慢地走向隐藏在角落的模糊影子,每一个步伐都像被铁链拖住般沉重。她期待,更害怕,如果他不是玄契,自己会不会在这一瞬间崩溃发狂?
轮廓渐渐清晰,净玥忘了呼吸、忘了动作,只能直勾勾地望入那双熟悉的黑瞳。
被她凝住的眼震慑住,舔了舔干涩的唇,玄契想找理由告诉她,他依然健在的原因。
净玥激动的紧紧抱住他,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是上天听见她日日夜夜的祈求,所以才让她梦见他吗?他的心跳、气息,如今她都能深刻的感受到,而今就算要她减去三十年寿命来换她也愿意。
如果投下问天台才能看见他,那么她投下问天台是对的。
「净玥……」她从不曾如此紧密地抱他,彷佛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不肯放开。
「不放不放,再也不放了。」那日她从昏迷中醒来,他却早已不见踪影,那种被孤单遗留下来的恐惧,她再也不要尝一次。
「净玥,这不是梦,」他苦笑,「我不会不见。」
净玥扬起憔悴的小脸,瞅得他的心都疼了。
「这不是梦?」她喃喃重复,那么他真的是还好端端的活着?
「是,我还好好的活着,」强忍住吻她的冲动,他抹去她的泪,「所以我不会消失。」
「那么驾崩是……」她脑中浑沌一片不能思考。
「那是一场戏,让我退下皇位的戏,」他拉她在床旁坐下,「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刚好顺着洪谨全的意假戏真做。」他解开她心里的迷惑,「李世运、洪谨全,以及妳看见我亲手杀死的吴大人,他们三人都是从小在我父皇耳边进谗言的小人,什么天狗食月生的孩子就是妖孽转世,害得我好几次都差一点被推出午门斩首。要不是父皇还念在父子之情,只在我背上烙下印记,代表孽子永久逐出宫廷,恐怕我早成了刀下冤魂。」
他顿了顿,嘲讽的笑浮上唇边。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当上了皇帝。既然他们说我是妖孽,我就真的做妖孽顺他们的意,但是那些帐,我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洪谨全有先见之明,知道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所以先下手为强,想要藉妳的手来除掉我。」
她疑惑地问:「既然你知道那杯有毒,又为什么要喝下那杯酒?」
「妳不是一直想离开我?是我一直放不开妳……」他轻轻画过她的眼眉,「我想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收下他的毒药,」净玥想起他喝下酒的那一刻,心再度揪疼了,「我不应该迟疑,不该想要为师父们报仇。」
小唐子的话重新回到她脑海--
天下人都可以说皇上负心,就是妳不行。
如此偏激执着的人,偏偏只对她一个人好,她还要奢求什么?
「净玥,妳没有错,」她心慌意乱的样子让他不舍,「我早就知道了,我是顺着戏演的。」
净玥狠狠地咬住唇,淡淡的血腥味在舌间漫开。
「妳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跳下问天台吗?」
「因为……」想到这一个月来的肝肠寸断,泪水又在眼中凝聚,「因为没有你。」
玄契一怔。
她刚刚说什么?她不是恨他入骨?连多留在他身边一刻都不愿意?
净玥重新扑进他怀里,紧搂住他劲瘦的腰腹,用力得彷佛他是空气,怕他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我不能不顾师父们的仇怨而跟你在一起,我能做的就是和你一起走。」
闻言,玄契剑眉锁紧。
「妳真傻。」他如果没去问天台观礼,这下不就真的天人永隔了?
听到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问天台,他光想象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了。
「妳还要跟着我吗?」他搂住她,顶住她的发心,「我已经不是皇上,无法给妳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妳还要跟着我吗?」
「嗯。」净玥轻轻地颔首。
不放不放,她说什么都不放了啊!
支起她的下额,他深深地吻上睽违已久的红唇。
绕了一大圈,她是爱他的。
「你不是说要许我一个愿望?」贪恋着他的气息,净玥低喃。
「我不是皇上了,妳的愿望可能要小一点。」轻轻刷过她的唇,玄契微笑。
「我希望你能让我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她酡红着脸道,「就你跟我两个,没有别人。」
满意的更加深唇齿问的缠绵,他还是把她宠得贪心了不是吗?
她不要母仪天下,却要独霸他一个。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额抵住她的,他轻声却坚定地允诺。
「皇上……不是--我说爷,药煎好了,要不要给净玥姑娘服下?」小唐子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甫进门,就看见玄契凌厉扫向他的眸光。
还不滚!他用眼神表示。
小唐子肩一缩,连忙退出门外。
嘿嘿!没事没事。
风很凉,花很香。
今天万事皆宜,大吉大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