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蔺常风离开后,戚无双和如意一同喝了些店小二说是蔺公子要他送来的酒。
等到戚无双喝了几杯,见如意倒在桌上,而自己竟四肢无力,神智不能自持时,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她匍伏着想到门边求救时,一名蒙面大汉用一方黑巾覆住她的口鼻,她只闻到一股呛浓香气,整个人便已人事不醒。
等到戚无双终于醒来时,她被关在一辆不见天日的马车上。她不知自己被喂食了什么药,总之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马车日夜地往前奔驰着,门窗都像铜墙铁壁地锁得死紧。她待在车厢内,不知究竟走了多久时日,也不知她还在不在秋丰国境内。
车底开了一个双手合握大的小洞,每天两颗馒头,两瓶水都从那里被送进来。她勉强自己喝下。
因为她要活着!
即便她不知道未来命运会不会生不如死,但她得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她的蔺哥哥活下去。
她相信蔺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
不知又过了几日,哑药效力已经褪去,但戚无双早已虚弱到连呐喊的力气都没有。被屈困在马车里颠簸折腾的她,因为长期肢体无法正常伸展,早已不知道何谓不痛。
更可怕的是,她每天睁眼就只能看见车厢那么大的空间,有时瞧得久了,只觉得车厢一直缩小,一直缩小,像是要逼死她一般。
她想叫,可总是只能听到自己低弱哀呜的声音,也开始害怕睁开眼睛。而她更怕的是——自己会从此一辈子不见天日。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里,她为了不让自己疯狂,为了让自己脑子有事做,她强迫自己冷静,逐一推论着任何一个可能强掳她离开的人。
她认为皇上及公主都是极有嫌疑之人,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直接杀了她,不是可以更快达到他们的目的吗?留她一条命,她总是有机会回到蔺哥哥身边啊!
或者,她被掳走一事,与蔺哥哥那一晚处理的公事有关。而强掳她的幕后主使对她深恶痛绝,所以想折磨得她不死不活,不给她一个痛快?
又或者,幕后主使其实是蔺哥哥?因为他不忍心杀她,所以才让人掳她离开,好重返他原本应该得到的荣耀?
但她敢拿自己的人头做担保,蔺哥哥若是那么势利,当初就不会为了她而舍下所有禄位。
不不不……她相信蔺哥哥现在一定是为了她的失踪而痛心疾首,可她没法子停止胡思乱想,因为没日没夜地被关在这车厢之中,她已经被折磨得快发疯了啊……
这日,马车一如往昔地在夜里停了下来。但这一回,戚无双听见了门窗外的铁锁被扯开的声音。
戚无双瑟缩着身子,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得像秋叶。
门被大大拉开,黑衣蒙面人一把将她扯到车厢外。
戚无双重重摔落到河边的砾石上,手肘霎时被磨出一大片血痕,痛得她倒抽一口气。
然后,她看见了月亮,瞧见了河水、树林,她看见了逃走的机会!
仗着自己识得几分水性,戚无双一跃而入河里。
蒙面黑衣人发现了,只是闪闪看她一眼,之后很快地便驾车离开了。
黑色马车哒哒哒地消失,戚无双用力抓住河边一棵柳树,好让自己不随波逐流。
戚无双怔怔地看丰前方,看着天上月亮,一时之间没法子相信——
她自由了!
意识才清醒,河水的冻寒便刺进她的肌肤里,她牙齿打着颤、全身发抖,可更多的颤抖是来自于狂喜。她张开双臂,用仅有的体力努力泅向水边。
汪汪汪!阵阵狗叫声由远至近地传来。
戚无双头皮整个发麻起来,她如今体力已耗尽无法逃跑了。
“谁在那里?”
同人齐高的草丛之外传来了一声女子防备的询问。
“救命……”戚无双尽可能地大声说道。
一名手提灯笼,身穿黑色锦袍的女子,伴着一只高度及她膝盖的黑色狗儿,正从树丛后头现身。
温都儿一看到那个躺在岸边的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因为眼前的人儿,瘦得只剩一双大眼,惨白瘦削得像是骷髅一般骇人。
黑宝对着那人猛绕着圈,像是打量这人的好坏一般。
戚无双僵住身子,就怕那狗儿会突然冲上来咬人。
“黑宝。”温都儿拍拍狗儿的头。
黑宝在温都儿旁边坐了下来,一对黑碌碌大眼直看着来人。
戚无双对着宽袍女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月光之下,只觉女子五官算是清雅,但一对亮眸看来却是极为聪慧。
“你是男是女?”温都儿问清。只觉得对方身形,模样都像是女子,但却偏偏穿着异国男装,让人分不出雌雄。
“女扮男装。”戚无双牙齿打颤地说道。
温都儿朝她走近一步,脸上神色却是微微一变,不觉屏住气息。
戚无双看到对方隐忍的神态,也只能苦笑地说道:“我被恶人掳至此处,不知过了几日不曾沐浴……”
“我替你烧些热水,顺便端些米粥给你。”温都儿立刻走向一旁的木屋。
“多谢姑……”
戚无双一僵,声音梗在喉咙里,因为狗儿竟上前嗅闻着她的衣摆,然后皱皱鼻子,别开了头。
“想不到我臭到连狗都讨厌。”戚无双干笑地自嘲着。
黑宝突然上前在她脸颊上舔了舔。
戚无双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大眼与狗儿相望。
温都儿轻笑出声,拍拍狗儿的头。“黑宝,咱们先回屋子吧。”
黑宝听话地跟在温都儿身后离开。
戚无双压着惊魂未定的胸口,看着那一人一狗走进几十步外的一间小木屋里,她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感谢老天,她真的活下来了!
只是,她现在人在何处?那姑娘一身宽大袍衫,并非秋丰国的打扮,反倒像是西沙国那边的穿着。
不知这姑娘能否代她传讯给蔺哥哥?她被掳走的这段时间里,蔺哥哥一定心急如焚吧……
还是,他心知肚明呢?
戚无双身子蓦打了个寒颤,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喃喃自语着——
“如果是蔺哥哥,他不会让我身无分文地离开……”
“你在跟我说话吗?”
温都儿端着用木碗盛装的米粥,快步走到她面前。
戚无双摇头,手颤抖着接过那木碗。当米粥的香气在嘴里漫开时,她鼻子一酸,差点因为那绝美滋味而哭出声来。
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完一整碗米粥之后,戚无双觉得自己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
“请问姑娘,此处是?”戚无双问。
“是金罗国边境的‘青石镇’。”温都儿找了块石头坐下,黑宝便偎在她身边。
金罗国?戚无双的胸口揪痛了一下。
“可姑娘穿的似乎不是金罗国服饰?”戚无双勉强自己开口问道。
温都儿唇角一抿,旋即神色自若地抚着黑宝的头说道:“这是我夫君自西沙国带回的当地长袍,金罗国秋夜冻凉,正好穿着御寒。”
“不知此处距离秋丰国有多少里路,姑娘可清楚?”
“十多日跑不掉。只是最近想到秋丰国的人很多,边境一日只许百人通行,怕是得等上一阵子。”
戚无双知道金罗国产金,金产由朝廷统一把持。因此凡是出境国土者,必须由卫生做足检查,看看是否有私带金产出国者,所以才会限制每日出境的人数。
“姑娘可知到秋丰国的人为何变多?”戚无双觉得这事让她心有不安。
“听说公主即将大婚,可能有不少人想凑凑热闹吧。”温都儿说道。
“公主大婚?是金罗绫绫吗?”戚无双从颤抖的齿缝里逼出话来,原来就无血色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是。”温都儿看着这个直呼公主名字的女子,猜想她先前应当曾是掌权之人,因为说话语气中有着一种不自觉的命令气势。
“她要……嫁给谁?”
“早早就听说她似乎是要嫁给秋丰国的十四皇子,不过也只是听说,毕竟对方尚未备来吉礼,向皇家请期婚嫁日期。不过,这婚事就边‘青石镇’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想来好事应该不远了。”
戚无双愈听,双唇抿得更紧了。
所以掳她来的人是公主?公主不愿犯下杀业,只想把她扔得远远的,好让她再也无法妨碍婚事?
戚无双闭上眼,不知蔺哥哥可知道她如今人在金罗国吗?
若他不知,那如今身无分文的她,该如何回到秋丰国?戚无双木然地看着自己在月光下骨瘦如柴的手腕,困难地吞咽着。
“你还好吗?”温都儿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躯,忍不住房问道。
狗儿黑宝走到戚无双身边,用头顶了顶她的头。
温都儿一看黑宝亲近人,便知道它喜欢这个人。黑宝是只有灵性的狗儿,自己到金罗国的这趟路程靠它避过不少风险。
“我会没事的。”戚无双苦笑地道,伸手抚了下狗儿的头。
“洗个热水澡,什么烦恼也要淡去一些的。你的身形虽然高我一些,就先勉强暂穿我的衣服吧。”
“姑娘救命之恩,我戚无双日后必定报答。”戚无双勉强自己起身,深深行了个揖。
“不过一粥一宿,姑娘不必如此记挂。”
当戚无双再度挺直身躯时,整个人天旋地转了起来,温都儿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多谢姑娘。”戚无双后退一步,不想自己熏臭了姑娘。“请问姑娘家里可有男装能让我更换?女子孤身在外,男装总是方便些。”
“没问题,你自个儿进来屋里挑吧。”温都儿领着戚无双走向小木屋,决定先让这个女子在此暂居一段时间。
毕竟她虽然不像这位姑娘被所掳,但她也是经历了一番苦难,才从西沙国逃到金罗国,同是天涯沦落人,总是该互相协助的。或者,她们都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也说不定。
她只希望那个能在西沙国呼风唤雨的赤木罕,此时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不要再紧追着人不放才好。
温都儿回头唤了一声,“黑宝。”
黑宝摇着尾巴跟到她们身边,咧着嘴叶舌头的它,像是开心又有了个新的伴一样。
温都儿瞧着天上的一轮新月,脑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赤木罕当时带回黑宝送给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那晚,她把自己给了他,然后……
温都儿收回目光,不愿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