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李隆基特地命人请鞍作真一入兴庆宫,他心知李隆基这一回肯定是为了他和绮儿的事才召他入宫,心里已有准备,镇定十足的随着太监前往。
无论他想如何刁难自己,他都不会轻易屈服的,他已经害得绮儿差点没了性命,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太监引领鞍作真一入兴庆宫,来到龙池旁华美的沉香亭前,尚未走上亭,鞍作真一就发现,坐在亭内之人除了李隆基以及惠妃娘娘之外,就连绮儿也在。
李绮儿有些坐立不安的在亭内等待,一见到他的身影,随即漾起一笑,要不是碍于这里是兴庆宫,以及父皇娘亲都在场,她恐怕早就不顾身份地飞奔到他面前。
鞍作真一走上亭阶,进到亭内,对李隆基以及武惠妃行礼,“鞍作真一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惠妃娘娘千岁。”
“起身吧。”李隆基说。
“谢皇上。”
李隆基虽然已在之前和遣唐使团见过面,但鞍作真一只是一名译语,当时他也不甚在意,直到这一刻才仔细的将他端详一番。
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女儿会对他一见倾心,甚至是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子女之事他平时是不太管的,所以鞍作真一和绮儿之间的事情他本来完全不知情,是前几日惠妃来找他商量女儿的事,他才得知其中细节,讶异女儿竟然会看上从日本来的外来客。
他冷哼一声,故意不给鞍作真一好脸色瞧,“你倒好了,来咱们大唐,除了文物书籍想带回日本去之外,连朕的公主也不放过,想把尊贵的大唐公主给拐回去啊。”
“父皇……”李绮儿担心的轻蹙起眉,就怕父皇刁难自己的心上人。
武惠妃握住她的手,要女儿不必多话,静观发展。
鞍作真一即刻双膝跪地,万分诚恳的说:“在下和公主是真心相爱,请皇上成全。”
“成全?你拿什么让朕成全你们?你一无权、二无势、三无钱、四无好身家背景,朕脑中随便想一个长安城内适合绮儿的青年才俊都比你好。”李隆基毫不客气的数落他。
“的确,皇上所说的那四项在下都没有,但在下所拥有的,却是其它长安城内的青年才俊谁也比不上的。”
“哦?是什么,朕倒要好好听听。”李隆基勾起一抹颇有兴趣的笑意,心想这个小子胆识还不小,竟敢在身为大唐皇帝的他面前说大话,还一点都不慌乱。
他到底是有什么别人比不上的?李绮儿在一旁听着,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就怕他回答得不好,反倒会惹恼父皇。
她不需要他哪里强过那些青年才俊,只要她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就没人比得过他,他不必刻意与别人相比呀。
“在下可以为了公主奉上性命,以命相护,绝不迟疑,在下对公主的这一片赤诚之心,岂是权势珍宝所能够比得上的,又岂是长安城内其它青年才俊所能做得到的?”
“你想拿自己的命来说服朕?”李隆基哼笑出声,“朕又怎知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光出一张嘴,任何人都会。”
“皇上可以试试在下的真心,无论是何种考验,在下都绝不退却!”他语气坚定的回答。
“好一句绝不退却,那朕就成全你吧!”李隆基沉下嗓音,“来人啦,拿把剑过来!”
“父皇请手下留情!”李绮儿这下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跪到鞍作真一身边,为他求情,“真一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请父皇别伤害他!”
“他哪里没犯错了?试图诱拐你,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以死谢罪都不为过!”李隆基以一副无法转圜的口气直指他的罪,“他想带你走,行,只要受朕一剑,要是他还有命活下去,朕就相信他所说的,他能为你奉上性命。”
“父皇……”
“绮儿,我不要紧,就让我试吧。”鞍作真一神色不变的看着李隆基,一点都不退缩。
“真一!”李绮儿讶异的瞧向他。命只有一条,他怎能如此不要命的试呢?
此时太监已经送上一把宝剑,李隆基毫不犹豫的起身,将宝剑从剑鞘内抽出,来到鞍作真一面前。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和绮儿一刀两断,朕就饶你一命,要不然这把剑等会儿就会插在你的心窝上,让你想活都难。”
“皇上,在下对公主的心意依旧不变,就算您以在下的性命做要挟,在下也绝不退缩。”
李绮儿害怕的瞧着他们俩彼此瞪视,互不相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父皇,不要!”
“既然如此,拿命来吧!”
“父皇……”
李隆基手一伸,剑尖立刻抵在鞍作真一的心口上,李绮儿也在同一时刻想倾身向前挡剑,却被鞍作真一率先伸手将身旁的她拦下,并且往后推,硬是不让她靠近剑。
她只能心惊的看着两人对峙,只要稍再使力,父皇手中的剑就会没入真一的胸膛,真一不但没有闪避,坚定的双眼始终和父皇对视,表现出极强烈的决心,就算父皇真要他的命,他也绝不认输。
剑尖一直抵在鞍作真一的胸膛上,几乎已经刺破他的衣裳,李隆基瞪视的眼神也始终没有移开半分,像是正在和他较劲……谁先移开眼,谁就输。
李绮儿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人一动也不动,气氛是说不出的紧张,在场所有人也都不敢妄动。
不知对峙了多久,李隆基终于收回宝剑,忍不住朗笑出声,“哈哈哈……不错,有胆识!”
他转身回座,将宝剑交给一旁的太监,亭内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因为他的笑声而再度活络起来,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已经通过皇上的考验,鞍作真一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发觉自己已暗暗流出一身冷汗。
幸好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状况,但李绮儿还是惊疑不定,不敢肯定父皇真正的心思,“父皇……”
“那小子已经通过考验了,朕不会再刁难你们,你要随他走,那就去吧。”
她忍不住开心的扬起笑容,赶紧磕头,“多谢父皇!”
鞍作真一也欣喜的磕头谢恩,“多谢皇上!”
武惠妃漾起一抹笑。她是知道皇上会找个名目试一试鞍作真一的真心,没想到却试出大家一身冷汗,幸好一切平安落幕。
“朕可是心疼绮儿,不想让她伤心难过坏了身子,才勉强同意的。”李隆基轻哼一声,随即感慨的叹了口气,“只不过绮儿这次离去,大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呀!”
武惠妃握住夫君的手,柔媚一笑,“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皇上就跟着臣妾学习豁然以对吧。”
“哈哈哈……好一句豁然以对呀。”李隆基回握住她的手,尽显多年来对她不变的宠爱。
也罢,只要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他会祝福他们。
因为日本遣唐使团离开之日在即,绮宅内的奴仆们也加紧脚步打包行囊,免得误了主子跟随使节团离开的行程。
武惠妃命人从宫中送来与公主出嫁相等的昂贵嫁妆,让绮儿一并带到日本,要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好好的帮女儿办一场隆重婚礼,将女儿风光的嫁出去。
对于有无婚礼,李绮儿并不在意,她的心早已是真一的,不管是否有婚礼为两人正名,他们这一生只认定彼此的心意不会改变。
而原本留在绮宅作客的缘尘子见大局已定,也打算离开,继续四处游历。为了感谢他的帮助,李绮儿和鞍作真一特地在绮宅摆了一桌丰盛酒菜,为他饯行。
“呵呵呵……公主正忙着为远行做准备,又何必特地分神摆一桌酒菜为贫道饯行,累了公主自己。”
“这是应该的。”
花厅内,李绮儿和鞍作真一一同陪着缘尘子,席间三人有说有笑,气氛一团和乐。知缘尘子快走了,鞍作真一心中一直有个困惑想要问,便把握机会开口,“在下有个疑惑,不知能否请道长解惑?”
“什么疑惑?”
“道长对咱们的帮忙,咱们打从心底万分感激,但在下一直想不透,道长为何竭尽心力的帮助咱们,且不求任何回报?”
这也是李绮儿困惑之处,恰巧真一问出来,也可以一解她的疑惑。
缘尘子先是一顿,才回答,“你们就当是贫道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还债。”
上辈子欠他们的?鞍作真一和李绮儿纳闷的对望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缘尘子突然感慨的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手艺高超的铸镜师,替他的主人铸造了十五面特殊的铜镜,他费尽所有心力,最后却因为主人疑心他会再帮其它人铸造特殊铜镜,故意安了一个罪名将他处死,他是被……五马分尸而亡的……”
缘尘子没说的是,他之前交给鞍作真一去抢李绮儿魂魄的那面铜镜,正是那名铸镜师所铸造出的十五面铜镜残存之一。
李绮儿闻言狠狠一震,错愕的睁大眼。她似乎在前一阵子病重时,曾经作过类似的恶梦。
五马分尸,那血淋淋的场面直到此刻回想起来,还是鲜明得可怕,难道那不是恶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鞍作真一发现她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担心的问:“绮儿,怎么了?”
“呃?”她马上回过神来,赶紧漾起笑,“我很好,没事。”
应该只是巧合吧?别多心,就只是巧合罢了……
缘尘子收起有些怅然的表情,重新扬起笑意,“贫道一时心有所感,说了一个一点都不有趣且不着边际的故事,两位听听就算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鞍作真一也回以一笑,只是在听到缘尘子所说的故事后,居然隐隐作痛,甚至有些感伤。
“就当作是回敬给你们的饯行之礼,贫道最后再赠予两位一句忠告。”缘尘子掐指算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又瞧向鞍作真一,“你们此次过来的遣唐使船总共有四艘?”
“的确有四艘。”
“无论如何,你与公主务必要坐上第一艘船。”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他摇摇头,“总而言之,请务必听在下的忠告,对两位肯定有好无坏。”
既然如此,鞍作真一也就不再多问,他相信缘尘子绝对不会害他们的。“多谢道长赐言。”
在饯行完后,缘尘子就离开绮宅,再度失去行踪。
几日之后,李绮儿也要跟着鞍作真一一行人上路了,她在绮宅上马车,等会儿才要去皇城和鞍作真一他们会合。
“皇姐!”就在她即将踏上马车时,李清骑着马赶到绮宅前,要替她送行。
她见到弟弟出现,欣喜的喊道:“清弟。”
李清见她气色好转,暗自放心,却还是故意摆着臭脸,“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倾心,还心甘情愿随他到陌生的日本去?”
“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明白了。”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知道清弟是在担心她。
“好了,不再说他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才是。”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知道,清弟……谢谢你。”
他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咱们是姐弟,何必说谢。”
她欣慰的笑着。就算是姐弟,还是要说谢呀,感谢他这些年来的陪伴,她在绮宅养病的日子才不会太过苦闷。
再见了,她的弟弟……再见了,她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