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贞华在营地待了几天之后,才慢慢搞懂一些状况。
从战场上救了她的男人叫盛浩,今年才二十六岁,是位贝勒爷,自从五年前自请调派驻守西域边防后,已有整整五年没回过京城了。
而他们所说的西域,应该就是未来的新疆,因为清朝和准噶尔都在事这片土地,连年征战不休,这片土地到底归属于哪一方,至今还没个结果,所以也就还没有新疆这个地名出现。
而盛浩虽然硬是将她留在身边当贴身奴牌,还说要亲自盯着她,不让她逃跑,但他留在营里的时间根本就不多,总是带着其他士兵在外巡视,盯着她的工作,反而几乎都落到阿铁身上。
但阿铁很讨厌她,恨不得她马上消失,免得碍他的眼。
“喂,贝勒爷快回来了,你动作快一点好不好?连提个水都拖拖拉拉的,真不知贝勒爷留你在身边干什么,简直就是浪费粮食。”
阿铁带着董贞华去提水,说等会要给主子清洗身子用,在回营账的路上,看到她落后一大截,脚步慢吞吞的,他就忍不住念起她来,对她的印象更是糟糕。
他左右手都提着装满水的水桶,她只提一个,还走得比他慢这么多,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董贞华没好气的瞪着他,她以前在家里都被母亲照顾得好好的,根本不必做家事,没想到来到这个地方,却得被人虐待兼受气,”我有名有姓,叫做董贞华,而不是什么‘喂’,还有,有本事你把刚才那一段话,全在贝勒爷面前再说一次,看你敢不敢!”
“我怎么不敢?我……”
没想到盛浩正巧就在此时出现,板着脸瞪着在大庭广众下争吵的他们,”你们在吵什么?”
“嘎?”阿铁顿时变成了哑巴,说到一半的话,硬是又给吞了回去。
“说、说、说、快说、快说、快说!”董贞华故意激他,她就不信他真的敢说出来。
“说什么?”盛浩瞪着他们俩,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阿铁打死不承认自己刚才说过些什么。
“哈,果然!”董贞华幸灾乐祸的笑着,觉得终于替自己出了一口乌气。
阿铁一张脸都快气成猪肝色了,他决定要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封底。
“够了,别再在其他人面前丢人现眼。”盛浩沉声威胁着,”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吵架,当心军法处置。”
“知道了。”他们俩一同回答。
“知道了就快滚回营账里。”
阿铁先一步转身往营账走,董贞华随后才跟上,没想到这时盛浩却伸过手替她提起水桶,也不在乎这么做,会失了主仆的分别。
“呃?”董贞华讶异的看他把水桶拿走,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心头倒是浮起了一丝甜意,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笑。
算他还是个男人,知道不该让女人提重物,光是这一点,她对他原本的印象分数,就往上加了一些。
她小跑步地跟在他身后,趁机偷偷观察他,他的外型并不斯文,也称不上帅气,而较为粗犷,再加上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历尽沧桑的气息,其实……很有男人味。
那种感觉就好像男生在当兵之前都只是“男生”,非得经过当兵的历练之后,才会散发出”男人”的气概,让女生觉得他有担当,可以安心依靠。
的确,在他身边,她真的有一种奇怪的安心感,让她就算身处陌生的清朝,也不会担心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会保护她。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在这之前,他们俩根本就不认识,她连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都不知道。
哦,也不能说全然的不知道啦!至少她知道,他带兵打仗的时候很杀、很勇猛,平常相处时,虽然没有战场上的霸气,却也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大男人,而她就只能当个唯命是从的小女人,完全不能反抗他。
这样的个性在古代人来说其实算是正常,大男人配小女人,只可惜她是从新时代过来的女性,要她当逆来顺受的小女人,很难!
盛浩一进到营账内,便马上叮嘱阿铁,”阿铁,以后给她一些简单的差事做就好,粗重的活她做不来。”
“奴才明白了。”阿铁很干脆的回答,但还是忍不住瞪了随后进来的董贞华一眼。
董贞华表情无辜的耸耸肩,就像是在说--我可没逼他这么做,是他自己决定的,和我无关,你气我也没用。
阿铁将装满换药物品的篮子塞到董贞华手上,硬着嗓音说道:”帮贝勒爷换药。”
“嗄?”董贞华瞧了篮子一眼,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因为之前换药时,她只敢在一旁负责递东西,根本就不敢看他的伤口呀!”那你要干什么?”
“继续去做‘粗活’呀,水还没提完。”
“……”这个男人对她的怨气果然很大,”换药就换药,如果你不怕你家贝勒爷被我的笨手笨脚给搞死的话!”
阿铁一听,顿时脸色大变,他本来想说董贞华怕见伤口才会故意整她,没想到反而很有可能会整到自己的主子,”算了,我自己来!”
“够了,你们两个别再吵了,我刚刚才警告过你们当心被军法处置,这么快就当成耳边风了?”盛浩皱起浓眉,大声吼人,真搞不懂他们俩怎么随随便便都可以吵起来,”阿铁继续去提水,换药的工作就让她一个人来,两个人都给我闭嘴乖乖做事!”
他们俩互瞪一眼之后,去提水的提水,来换药的换药,营账内终于又恢复该有的宁静。
董贞华把篮子放在床边,盛浩脱掉上半身的衣裳,他结实的胸膛顿时展现在她眼前,虽然胸膛上有布条遮掩住一半,但还是让她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害羞起来。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别说男人了,她连小男生的胸部都没看过,眼前的景象对她来说……真的太过香艳刺激了。
她努力保持镇定,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害羞不自在,坐在床旁的盛浩背过身让她处理伤口,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旧的布条拆掉,就算不敢看,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他那一条正在结痂的刀伤。
心突然一记微微的抽痛,她发现,在看到伤口时,她的感觉不是害怕,反倒有种莫名的心疼在胸口蔓延,她不忍心看他承受着这样的疼痛。
不只肩上尚未痊愈的刀伤,她发现他的背上还有好几处早已淡去的旧伤痕,这都是他浴血奋战所留下的痕迹,也像是在述说他这五年来的军旅生涯,很辛苦、很危险,早在鬼门关前走过无数回。
驻守边疆是件辛苦的差事,没人愿意主动请缨的,所以她不懂,他为什么要主动请求来到这个地方,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在放逐自己。
生无可恋,死又何惧,所以他就干脆将自己放逐到这块偏远蛮荒之地,如果有一日在沙场上战死,也算死得有价值,是吗?
一想到他的心态很有可能是这样,她心口的抽痛就更为严重,好舍不得,只想骂他……真是傻……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这个世上,真的不再有值得他留恋的事情了吗……
正等着董贞华换药的盛浩发现她迟迟没有动作,突然又感觉到背上似乎沾上了不明的温热液体,微偏过身往后一瞧,却意外发现她正在掉眼泪,既讶异又担心,”你怎么哭了?”
“呃?”董贞华回过一神来,摸摸自己的脸蛋,真的摸到一股湿意,她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毫无预警的落泪。
好奇怪,她哭什么?就算她对他感到不舍,应该也没深到会为他哭的程度吧?
但她的心就是隐隐的抽痛着,而且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努力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疼意,她赶紧抹去泪痕,漾起有些尴尬的笑,”啊哈哈……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像蜈蚣在爬的可怕伤口,所以才会吓到哭吧,没事没事。”
“那你别帮我换药了,等阿铁回来……”
“不,我要换,已经没事了,我不会再哭的!”她马上动手帮他换药,不再有任何迟疑。她坚持要继续下去,盛浩也就不再阻止她,但对她之所以落泪的理由,他抱持着疑惑,不怎么相信。
她哭时那我见犹怜的气质,又让他想起了钰璃,他暗暗苦笑,知道自己的心病之深,早已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她不是钰璃,但他的脑袋却不断的呐喊,如果她是钰璃就好了,他好想把她当成钰璃,好想好想……
深夜的军营里,总会传来巡守士兵往来行走的声音,董贞华一开始真的非常不习惯,怎么睡都睡不好,不过日子一久,她就那行走的声音免疫了,不管士兵们一夜来回巡视过几次,她都能继续睡她的觉,丝毫不受影响。
但这一夜,她却莫名的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环视了营账内一眼,钝钝的脑袋似乎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等到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她才惊觉到哪里奇怪了──盛浩和阿铁都不见踪影,只有她一个人在营账里。
“奇怪……大半夜的,他们会跑到哪去……”
董贞华下了床,走出营账,在附近找了一下,发现阿铁躲在一棵树后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偷看什么。
她来到阿铁的身后,纳闷的问:”你在看什么?”
“吓!”阿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回过身来,一见到是董贞华,便气呼呼的低骂出声,”你无缘无故吓我做什么?”
“我没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他根本就是作贼心虚嘛!
“你……”阿铁气得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干脆不理她,继续偷偷观察眼前的状况。
董贞华随着他的视线往前望过去,才发现盛浩居然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手上拿着一壶酒,沉默的喝着,像是在藉酒浇愁。
董贞华讶异的质问阿铁,”你让他喝酒却不阻止?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呀!”
“我有什么办法,贝勒爷他今晚就是想喝酒,就算我不拿给他,他也会自己去拿的。”她以为他想吗,他也是逼不得已的。
“所以他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想喝酒?”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贝勒爷总是心情不好,总会有一、两晚像现在这个样子,独自一人喝闷酒。”
他服侍贝勒爷是这两年的事,在他来之前,贝勒爷就是这样了,他这个做奴才的也没资格过问主子的私事,所以只能在一旁偷偷的关心。
但董贞华无法忍受盛浩做这种伤身的事,阿铁不敢阻止,那就换她去!
阿铁吃惊地瞪大双眼看着董贞华居然大刺刺的直接走向盛浩,担心的低声想阻止,”喂,你要干什么?喂……”
盛浩喝酒喝到一半,发现董贞华居然来到他面前,不禁微蹙起眉,”你不是在睡觉,怎么出来了?”
“主子都没睡,我这个做奴婢又怎么敢睡呢?”董贞华笑容满面的直接抢下他手上的酒壶,行为大胆得一点都不像奴婢,”贝勒爷,您现在有伤在身,不宜喝酒,这酒,奴婢就先替贝勒爷收下了。”
盛浩没想到自己的酒居然会被她抢去,故意恫吓她,”你好大的胆子!”
“贝勒爷是要惩罚奴婢吗?”她继续保持笑容,因为她感觉得出来,他只是在吓她,并不会真的惩罚她。
果然,盛浩轻笑一声,他的确拿这个和钰璃有着相似样貌的女人没办法,”算了,那酒你要收就收吧。”
嘿,她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贝勒爷,如果有心事,直接说出来,会比一个人喝闷酒要来得好喔!”
他的眼神透露着些许哀伤,让她很不忍心,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所以就算知道这么问算是逾矩,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连我的心事也想管?你该不会不只一个胆吧?”盛浩故意揶揄。
“或许吧。”她耸耸肩,此刻的笑容倒是有些淘气。
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是因为她的样貌,盛浩发现自己突然管不住内心的冲动,她既然想知道,他便毫不犹豫的开了口,”今日……是我一位故友的忌日。”
“呃?”董贞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突然觉得自己逼他把心事说出口,有些残忍,”如果你不想说,那就别说吧。”
“不,我现在很想说,所以你非得听不可。”
“那好吧,我就洗耳恭听。”董贞华继续问,”所以……是很要好的朋友?”
“算是吧。”他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和她的关系,因为他们俩之间,不全然只是朋友,关系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