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空荡荡的大厅。
大厅角落,仍摆着一张办公桌,桌上微微的灯光照着成堆的公文。
宛净的位置还没有撤除,她不支薪的陪着零浚到最后。零浚确实押对了一张牌。或许她的工作能力不怎么好,但她绝对是那个坚持到最后、最忠心的部属。
他记得她是最后一批被资遣的员工。
最后一刻,她说;“零总,让我帮你吧。”然后无声的将资遣费放在他桌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只见零浚感动的点点头。
宛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工作。
她冷眼看着零浚像发了疯似的吼叫、摔东西,就连公司被清算,零总的情绪都没有这么失控过,看来支兰小姐对零总真的很重要,而他却狠心将支兰推开。
她懂的。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幸福快乐。支兰太单纯了,从小到大都被幸福包围;这份苦,是支兰无法想象的。零浚是在保护她,同时也在保护自己,不想让自己的最爱见到自己这么脆弱和无能为力的一面。
零总真的好可怜。她打从心底感到心疼。
如果她能帮他,她一定会尽全力、不求回报的帮他。
*
假日的午后,舒适温暖的阳光,让人只想悠闲的坐在路边咖啡座品尝那迷人的香味。
宛净推着眼镜,看着落地长窗外的人来人往。
台北的假日怎么还是这么不得闲?人们怎么连假日都要来去匆匆呢?
看着路人发呆的宛净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喂,鱼丸。”一声清亮的叫声打断宛净的思绪。
清亮的嗓音的主人——向怡然,拍了一下宛净的肩。
个性四海的向怡然和内向得近似自闭的宛净,在国中毕业后居然变成了好朋友;从国中到出社会,两人一直都有联络。
不过,那是因为向怡然主动缠她、联络她,才不致让这段友谊失联。
“怡然。”好久没看到怡然了,她竟然有一点想念她。
宛净的朋友向来不多,但只要深交,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叫得那么恶心。怎样?很想念我吧。”怡然笑得得意极了。这女人很闷骚的。
宛净没回话,因为她是真的很想念怡然。
她的人生中,总需要像怡然这种个性开朗的人,才能平衡她这样近似自闭的个性。
“最近房子卖得怎么样?”宛净问。她知道怡然的能力好,不论是做生意或做任何工作都很有一套。
但怡然总是在换工作。换换换,不是因为做得不好,反而是做得太好了,所以每到一个高峰,她就会求去,然后再迎接一个新的挑战。
“还不错啦。只不过是上个月拿了大台北区第一名的业绩而已,没什么啦。”哈哈哈!果然是怡然的个性,一点也不懂得谦虚。
“离你的计画还有多久?”宛净问。
“再三年吧。”
怡然虽然有生意头脑,但她最大的心愿却是开一家温馨的小书店。
宛净和怡然的共同点并不多,其中最契合的就是——两人都是生平无大亡心。
怡然能力强,但她追求的是成功的快感,而非成功本身;她不想当女强人,也不想当锱铢必较的生意人,对金钱更是痛恨。有时候宛净觉得怡然真的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成功和金钱的获得对她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她却只想存笔钱、开一间小书店,当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宛净生性恬淡,只求生活平安简单。从小她就知道其实自己可以考得更好,或者说,她可以做得更好,偏偏她就是保守的只想守在安全的范围。
她只想追求简单的幸福,对人生并没有太大的企图心,一如她的人、她的性格——与世无争。
“怡然,你之前帮我操作的股票现在获利多少了?”
“安啦!我办事你放心。我只是不想去当投顾,不然现在我就是明星级的投顾老师了。”怡然自信一笑,她操作股票的手法可是高段班的。
“那现在本金带利有多少钱了?”
“差不多……”怡然歪着头想了一下。“大概一百万吧。”
宛净倒抽一口气。“怡然,你真是天才。”本金四十万,怡然居然可以帮她赚那么多。
“呵呵,小意思。”怡然得意的笑。
“帮我卖掉,我现在要那笔钱。”
“嗄?干嘛卖掉?计画生变了吗?”宛净存钱存好多年了,她一直有一个圆梦的计画,不过那是三十岁时的计画,今年她才二十四岁而已。
“没有啦,就是想提出来,有别的急用。”
“该不会是你爸又怎么了吧?还是你弟……”宛净老是为家里的老小操心。
“我爸好得很,最近已经很少喝醉了。我小弟最近也比较少出去混了,还在涮涮锅打工。他们都很好。”
“那你干嘛卖掉?我帮你买的那几支都是超级绩优股,以后配股加红利,搞不好再翻一倍,干嘛现在卖?”
“我有急用。”宛净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说。
“什么急用?”
看来,若她今天不讲清楚的话,怡然是不会帮她卖掉了,于是她简略的说了钱的用途。
二十分钟后。
“于、宛、净,你疯了……我看你不只是鱼丸,还是一颗煮熟了还浮不起来的鱼丸!笨鱼丸!”
“咦!”浮不起来的鱼丸?那是什么东西呀。
“意思就是你已经烂到没救了!”
路过的人都不免看了情绪正失控、在大吼大叫的美女,以及那个被她叨念不停、模样像高中生的女孩一眼。
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女孩推着眼镜,不停的点头微笑称是。
“点头点头!就只会点头!你到底懂不懂呀?想清楚了没……”怡然还是很怀疑这女人的神智到底清下清楚。
仍是点头。
“鱼丸,我交的朋友可都是很聪明的,你可不要是最笨的那一个。”
宛净耸耸肩,傻笑。她从来没说过自己聪明呀。
*
从公司拍卖清算到现在已过了两个月了。
零浚第一次约谈宛净,一对一的面谈。
“这是你的。”零浚将一包厚厚的薪水袋放到宛净面前。“很不好意思,我只剩这些了。”
“零总,说好不支薪的,我是义务帮忙。”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很感谢,但是该给的还是要给。这一年来你在公司比谁都辛苦,我却无法多给你一些,身为老板,我真的感到很抱歉。”零浚苦笑。
她第一次看到零总这样无奈又孤单的表情。和支兰小姐分手时,是痛苦的表情;现在在她面前的零总,是完完全全脆弱和示弱的表情。
骄傲的零总,从不示弱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坚强扛起所有责任,哪怕是受尽苦处。
他在她面前能真实呈现脆弱的一面,对她这样忠心的下属来说已足堪安慰。若连脆弱的一面都不能表现出来,未免也太可怜了。
宛净将薪水袋推回零浚面前。“零总,我知道我的能力并不算好,担任特助这段时间,我只能尽力完成你交代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是你给我机会;就像你说的,于特助是最忠心的下属,所以即使到了最后一秒,我仍是希望能当一个忠心的下属,和你一起度过公司的难关。”
“公司?”零浚又是苦笑。“现在是别人的了。无论如何,请你收下这笔钱。我希望能留住尊严,付薪水给员工是我的责任。”
宛净低着头,把钱给收了。零总太骄傲了,若她坚持不收,是给他难堪。
“这笔钱我收了,因为我是你的员工、你的下属。”
接着,宛净拿出一张纸,推到零浚面前。“但请你收下这个。”
零浚仔细一看,是一百万的即期支票。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以合伙人、股东的身分,请你收下这笔钱。”
零浚诧异的看着她。“宛净,我失败了,是彻底的失败,这笔钱,我将来未必能还你。”
“我现在是投资人,投资本来就有风险,我赌你会赢,你一定要再站起来,把这一百万连本带利的还给我;我是吸血鬼,我要一笔大利息,比高利贷还可怕。”她言笑晏晏,第一次用着这么俏皮的口吻跟零总说话。
“为什么?”就算再忠诚的下属,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有什么能力,但我相信零总你有。你只是不小心走错一步而已,所以这个投资很值得。我相信你会成功,你要好好工作、努力工作,快点把钱还给我。”她眨眨眼。
当一个人失败时,身边一定会有很多人——不管是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每天听到的意见和虚情假意实在太多,益发显得宛净的这番话真实动人。
她那纯然的信任,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没有人会再相信他,当他跌倒、失败,没有人会选择再相信一个失败者。
只有她,依然相信。
“于股东,现在你有兴趣听我的偿债计画和东山再起的计画吗?”
“嗄?”宛净一时间脑筋还转不过来。“喔……好呀好呀。”于股东,好奇怪的称呼哦。说不定有一天她的外号会从鱼丸变鱼骨头呢。
零浚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又回复往日的自信了。“走吧,我们去吃一顿,庆祝我们合伙。”
“……”她眼带疑问,马上又理解的点点头。“喔……好好好。”
“首先,我们要找一间小办公室。我已经有初步的计画了,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拜访债权人,讨论怎么还债的事,再来……”
“零总,你说慢一点啦,我来不及写。”宛净小碎步的跟上零浚,拿着随身笔记本,低着头,急急的写着。
“宛净,我们现在是合伙人,不要零总东、零总西的喊,叫我阿浚,或是帅哥浚都可以。”说完,还很buddy的揽着宛净的肩走。
宛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零总……不不不,是阿浚,帅哥浚的手好重呀。
原来零总也有这一面呀,还帅哥浚咧。
自负的神气又回到他身上了,呵呵,这才是零总啊,不不不……是帅哥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