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颐!”
喀嗒。
打火石的轻击点燃微弱的光,映照出一抹颀长的身影。
一身淡色装束显得玉树临风,斯文俊美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专心一致地重复从怀里掏出新灯芯换过的动作,将丝灯逐一点燃,不一会儿,即恢复原先的满室生辉。
撷香挣扎着要从初天纬的压制下爬出,怎奈那精实的体魄全是肌肉,忙了好半晌,发髻散了、香汗淋漓,却仍被实实压着,只能趴在榻上不住喘息。
“臭品颐,还不来帮我!”瞪着忙着点灯的身影,撷香恼怒地喊。
“噤声。”海品颐竖起食指靠近唇边。“我摸不着他的底限,若是量下得不够重,把他吵醒就糟了。”
闻言撷香连妄动都不敢,只能咬着下唇,怒瞪海品颐。
见初天纬没有任何反应,海品颐才走至榻边,抬起一只胳膊横肩,微微一撑,将他的上身抬起,撷香乘隙连忙溜下榻,品颐手一松,初天纬健壮的身躯又重重摔上榻,完全不省人事。
撷香脚才踏上地,一旁的粉色物事立即攫住她的眼。
“我新做的衣裳!”看到那堆已不能称为衣裳的粉色布料,撷香不由得发出哀号,不顾自己上身只余下件丝绸肚兜,只忙着蹲下捧起那些残骸,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见她裸着背蹲在那里,海品颐微拧起眉,走到屏风后的暗柜取出一件素色布衣,披在她身上。“早叫你别出武题了,迟早出事。”
“怎么知道会冒出这号人物?以前管他文的、武的,还不都乖乖就范?”撷香咬牙忿道,捧起那些衣料起身走到桌边入座。
海品颐走到她身旁坐下,凝了她胸前一眼,淡然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从怀中拿出小巧的瓷罐旋了开,指尖挑起白如凝脂的药膏,轻柔地在她胸前一小圈、一小圈薄薄地涂上一层。
她没受伤啊……撷香狐疑低头,两眼顿时瞪得铜铃大——老天!触眼所见都是大小不一的殷红斑点,像朵朵桃花盛开胸前!
撷香急忙奔到镜台前,所见情景更是让她不禁发出呻吟——那直至颈项的痕迹,连衣领都遮不住!
名艳天下的撷香曾几何时如此狼狈过?抑不忍俊不禁的笑,海品颐拾起滑落的布衣,走到她身后,再次替她披上,无言地递上手中瓷罐。
从镜中对上那促狭的视线,两抹红霞立即飞上了撷香的脸,羞窘得连耳根子都红了。那香艳的过程,品颐可是全程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还笑?!”恨恨抢过瓷罐,撷香跺脚,脸像熟透的桃子。“说什么全程护我,他出手时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在他露了单手碎酒杯的功力之后,你该知道我打不过他。”海品颐摇头。“而且我们没法子硬来,醉月楼的底细会被全揭了开。”
“那至少量下得重点嘛!”她又何尝不知?撷香握着瓷罐的手攒得死紧,仍嘴硬地抗议。“只有他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还生龙活虎的!”
“天晓得我下了几倍的分量!”忆起方才的惊险,品颐额冒上冷汗。“幸好这次有嬷嬷叫我全程陪着,不然以往惯用的量根本制不住他。”
在初天纬露了那手粉碎酒杯的功夫之后,立即判断往常使用手法制不住他,赶紧利用随身携带的药粉调制加重分量的迷药,却是越加越心惊,原本熟知即可见效的功用好似石沉大海,直至见他倒了,几已跳出喉头的心才归回定位。
听出那话里的紧张,撷香知道在旁束手无策的人该是比她还要心焦,纵有再大的委屈也烟消云散。
“千错万错,怪我不该出武题,成了吧?”皱了皱小巧的鼻头,她俏皮笑道。
海品颐跟着扬笑,旋开瓷罐又细细为她涂上一层,才收入怀中。
看着那温柔的举动,撷香踌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
“这姓初的,来得蹊跷。”
昨晚闯入的人她下认得,却明显看得出和品颐有关。她很担心,怕品颐会被那人拖累,初天纬绝非被她三言两语即可打发的人。
海品颐闻言一怔,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轻叹道;“是我害的。”
“才不是!”撷香闻言瞪眼。“不管怎么样,绝对是这姓初的不对!”
她娇蛮的气话引人开怀,却是勾不起沉重的嘴角。海品颐眸中满是忧虑,浑然不似平常冷静的模样,陷入了怔仲。
“担心什么?天塌了都有嬷嬷撑着呢!”撷香轻笑,将话题带了开。品颐不愿说,她也不会多问的。她随即掩唇,流泄出难以抑止的笑声。“都忘了,主楼的屋顶还真塌了呢!”
“说得也是,我得去瞧瞧状况。”海品颐随即起身,却顿了脚步,目光朝床榻上的身影看去。第一次遇到深不可测的对手,到他身上,药的效用全都不准了,怕他清醒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别担心他。”撷香撇唇,想起他的举止就有气。“那沉着脸的模样,好似咱这醉月楼、撷香阁是个肮脏污秽的地方,光踏进就污了他的鞋,放心,他不会想碰我的。”
海品颐释怀。那倒是,药没生效前,他连撷香的手都没碰。“我去主楼看看情况,你自己小心。”语毕,走出了房,将原本敞开的门尽数带上。
见海品颐离开,撷香走到镜前,触目听及的吻痕让她忍不住狠狠呻吟,再争开眼,泛红依然。
可恶!管他姓初的是何来历,姑娘绝对跟他没完没了!
*
黎明初升,整座城还笼罩一层薄雾,驮着货物的马车、挑着担子的小贩逐渐熙攘,为热闹的街道揭开序曲。
街道的交会处,有间楼高三层的客栈,除了后院的厨房已开始忙碌,整间客栈还沉溺于安稳的气息中。
喀、喀。
突然,两声闷响,划破了这宁静。
怎么了?王捕快惊醒的眼眨了眨,脸上还满是睡意。看了看四周,才想起这儿是客栈,三楼全让他们包下,昨夜轮到他守大人的房,大人整夜没回,他就这么在门前站着睡着了。
揉揉惺忪的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嘴张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瞪得老大——
不对!大人整夜没回来,刚那声音是打哪儿来的?
一惊之下,乍醒浑沌的脑全清醒过来,瞥见房门微开了条缝,不敢打草惊蛇的他巧巧凑上前看,却见盼了整夜不见的身影好端端地站在那儿!
喀啦。
还在盘算着该不该开口,再次传出的两声闷声让他狐疑地眯眼看去,只见大人站在装了金铜水盆的镜台前,双手按着盆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又是“喀、喀。”两声,他才发现,原来那是铜盆发出的声音,在大人的抓持下,那盆儿已然变形!
一张老脸吓得惨白,这下就更不敢开口了,只得悄悄退到了门的另一边,心头不住地盼,哪个弟兄快起身啊……
指尖的湿濡让初天纬不悦地皱起了眉,才发现,不知何时铜盆被他捏得变形,原本八分满的清水微溢出来。
该死的!微敛怒气,凝干盆中的棉巾,用力往脸上抹去,清凉的触感让纠结的眉头稍稍舒了开,然而手一放下,一见镜中那发红的眼,陡生的狂怒仍让他额角青筋隐隐抽动。
一早张开眼,触目所及的如瀑青丝让他一惊,意识到掌下所触的赤裸肌肤更是让他疾掠下榻。
被发丝挡了的容颜看不真切,但他清楚,除了那名唤撷香的该死花魁外,再无第二人想!
想他初天纬向来沉稳多智,却被一名青楼花魁弄得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是的,落荒而逃。
初天纬咬牙,盛怒的脸寒峭如冰。什么都没探到,却成了花魁的入幕之宾!
看着掌中,温润的触感似还残留,脑中闪过那些片段,郁鸷的脸更加阴沉。天晓得他对那些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有多厌恶,居然还把持不住地碰了她!
初天纬闷吼一声,倏地将脸埋进水盆中。
外头听闻声响的王捕快忍不住又眯眼偷看,这景象让他错愕,但接下来久久未起的身影更是让他的心七上八下。该不该去叫人哪?他慌了手脚,在门前来回踌躇。
良久,久到门外的人以为他会断了气,初天纬才猛然甩头直起身来,发际、领边尽皆染湿。眼中的怒火已然褪去,只余下睿智深沉的精光隐隐闪烁,紧抿的唇勾起一抹冷佞的笑。
早明白自己追捕的是何人物,却还着了对方的道。好,就让他来拜会拜会,是什么样的高超手法让他着了道!
“王捕快。”
大人怎么知道他在外头?王捕快跳高数尺,三魂七魄给吓掉了一半。
“王捕快。”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四散的魂魄全捉了回来,知他性情的王捕快连忙推门进入,拱手一揖——
“在!”
“唤醒所有弟兄,一刻钟后大厅集合,咱们上醉月楼!”
*
“撷香,醒醒!”
“唔……”如扇的羽睫据了掘,向来黠灵媚艳的跟染上难见的娇憨,瞥见来人,撷香把头埋进了被窝。“让我再睡会儿……”昨晚为了防范那个姓初的突然醒来,她可是整夜没睡,躺在他身边直盯着他瞧呢!
“撷香!”海品颐连忙将锦被一掀,不让她又沉入梦乡。“初爷来了。”
初爷?撷香疑惑轻蹙黛眉,好半晌那两个字才印入脑海,霍然跳起,一双美眸睁得老大。“他不是大清早就走了吗?”
那风驰电掣的模样可是让她捧着肚子滚在榻上笑了好久,笑得一夜没睡的乌烟瘴气都散了,才上床安心好眠的。
“又来了,嬷嬷应付不了,要我来叫你。”海品颐递上衣服,随即拧了手巾,协助她梳洗。
应付不了?嬷嬷说笑的吧!撷香檀口微启,怔怔地任由那条手巾在她脸上抹来抹去。她怀疑就连玉皇大帝下凡都能让嬷嬷治得服服帖帖,何况是个来路不明的闲杂人等?
“别发傻了。”海品颐轻托她下颚,将半晌闭不上的嘴合了回去。“快,我陪你一起去厅前。”她边说,边不停手地以五指为梳,将撷香散落的发丝简单盘起。
“嗯。”撷香回神,急忙跃下床,胡乱漱洗一阵,火速将外衣穿上,拉了海品颐的手直往厅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