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蒙蒙,善若水撑伞走在其间,怕捧在怀中的书册会被雨水给打湿,她的脚步在不自觉中徐缓了许多。
脚步一缓,蒙在雨雾中的“颐明湖”映入眼底,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颐明湖”位在护城河西边,每逢中元节,不时可看见当地百姓在河中放河灯、赏河灯。
她出门的机会不多,此刻才知晓,原来烟水迷离幽蒙的“颐明湖”比清波涟漪的风暖日丽更加动人。虽然知晓细雨将骤,她的脚步还是时而驻足、时而浅移,只为好好感受着难得静谧的湖景。
跟了她几年的查三也知晓姑娘的心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点都不敢松懈。只是看着愈来愈暗的天色,他还是不得不迈开脚步,在她身边低声提醒道:“姑娘,这春雨多变,咱们还是快点回楼里比较妥当。”
这秋美人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有任何闪失他可担当不起呀!
赏景的雅兴突然被打断,善若水轻敛眉暗叹了口气,即便心底儿有些不甘,她也不得不轻移莲足,向前再行。
可就在这时候,她莲足一转,竟就这么与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上。
“唉呀!”善若水惊呼出声,直觉自己应该是撞上了一堵石墙,撞击的力量吃痛地让她水灿的眸覆上蒙蒙幽光。
“小心!”腾铎毕竟是习武之人,沉稳的嗓音才溢出,矫健的身手在瞬间便扣住姑娘的纤臂,适时扶住她欲往后倾倒的身子。
在他尚未走近姑娘前,他的眼神便被打着伞,体态苗条、步履轻盈的姑娘所吸引,没想到一回神,姑娘却撞上自己。
当他的大掌扣住姑娘触感柔软的纤臂时,他不由得蹙起眉。姑娘的身形太单薄,若不是他瞬间收下力道,她的臂或许会被他的掌劲给折断。
“我的书!”在男子强而有力的扶持下,善若水原本纤柔的身躯虽然不致跌倒,但手上的伞却是挣掌飞出,书也散了一地。
轻风突扬擅自吹翻了页,当雨丝斜落在墨色清润、印刷皓朗的书页上时,善若水诧异地惊嚷出声。
听到她紧张的轻唤,腾铎低身想为她拾起书的同时,善若水与他有了相同的动作——
同一瞬间,他指节分明的长指与善若水若柔葱般的纤纤玉指同时叠落在——北宋柳永的“定风波”诗名之上。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眸光落在两人指上的轻触,善若水的心猛地漏了个节拍,缩回手的瞬间,沾着雨珠的小脸好奇地微仰,一双水眸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穿着酱色的绸褂子,外罩着石青色的巴图鲁坎肩,一双深邃的黑眸在两道鹰展浓眉下,形成一股磊落坦荡的清峻气质。
他的肩很宽,拽在他宽肩上梳得光洁的辫子,为他麦褐色的刚毅脸庞添一分清俊潇洒。
不可否认,这样一个男子,光外貌就有教人倾心的条件。
腾铎拾起书,顺势扶起她,感受到她打量的眸光,不回不避地迎向姑娘晶莹水灿的眸。
她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透地春罗,衬底是藕荷绉纱女袄,下着一条素白秋罗绸裙,乌黑的发髻中嵌着一支别致素雅的簪。
微风斜雨让她的云鬓发絮有如飘荡在风中的柳丝,纤柔似水,绝美出尘,可谓为天姿绝色。
惊艳一闪即逝,心里有种微微的悸动,但瞬间便被腾铎压下,可惜……身子骨如此单薄,如何生养子嗣?
“有劳公子!”遐思翻飞,善若水隐不住心头过份怦动的思绪,竟觉心口隐隐作痛。
他未撑伞,在衣料上扩散开的雨渍纷落在他的宽肩、衣摆,勾勒出他颀长而精劲的身形,再加上他敏捷的身手,不难看出男子是个练家子。
思及柳永的那一首诗,善若水不知怎么就把眼前的男子套入诗境中,心里头直想发笑。
那一句诗的意思是:早知道他如此,我后悔当初没有把他的马锁住,不让他走。把他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将他管束起来,让他把做诗、填词当作功课去完成。
她的贵人若是他,应该挺完美的……突如其来的悸动思绪在善若水的脑袋瓜子里转呀转的,半晌,她双腿一软,很是故意地扑倒在男子身上。
“没事吧?”腾铎眼明手快扶住她,为她的柔弱感到万分同情。
“谢谢公子。”善若水幽幽柔柔地开口,似白梅般的苍白唇瓣让她看来楚楚动人。
腾铎瞧着她轻拧眉,清幽的眼底、眉梢瞬即蒙上浅愁,那模样像是随时要晕倒般地让人瞧得胆颤心惊。
善若水晃了晃头,纤柔的身躯反而因为他有力而坚定的扶持,虚软地站不住脚。
就在此刻,查三意识到秋美人正与一名陌生男子过份贴近的接触,连忙步上前。“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抿了抿唇,她淡淡地摇头,心里直想把这煞风景坏事的查三踢一边去。
查三善尽职责,将秋美人揽在身后,不客气地狠狠训斥眼前无礼的男子。“离咱们家姑娘远一点,你知不知道,秋美人可是咱们——”
感觉到查三过份张扬的语气,善若水轻咬着下唇,略低的嗓音随着悠长的吐息揉着一股叹息地打住他的话。“查三,不得无礼。”
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傲然冷淡,身上有一股不怒则威的气势,再由他尊贵的衣着打扮看来,善若水更加可以确定男子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一般寻常人家。
她大可捉住此次机会,但却莫名的不想让眼前的男子知晓她的身份,这思绪让她处在矛盾的紊乱当中。
查三观察着善若水脸上微愠的表情,灰着脸不敢造次地退到一旁。
霍地,气氛陷入莫名尴尬当中。
善若水还没开口,便见一名太监脚步匆忙地由街角转出,神情极为慌张地朝他们而来。
“将军!”
腾铎眸光迎向来者,认出是自家当差的奴才。“有事?”
小太监先朝翔韫躬身一礼,才靠在主子身旁耳语。“布穆绮格格来访,福晋请将军尽快回府。”
腾铎神情一僵,还没答话,善若水却抢了一步开口。
“公子多有得罪,告辞。”乍闻男子尊贵的身份,善若水心头一愕,一双幽眸意味深长地轻瞥了他一眼后才旋身离开。
迎向她的凝视,腾铎扬了扬眉,深邃的黑眸凌厉得似要将她看穿地回应她的眸光。腾铎以为她会开口说什么,没想到善若水只是垂下眼眉,不疾不徐地将书册重新纳回怀里,移动莲足走离他的视线。
善若水刚离开,始终杵在一边的翔韫沉醉地开口。“四季楼的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四季楼?妓院?”腾铎不解地蹙眉。
“是呀!善若水是四季楼所栽培的四艺花娘之一,才学兼备,香态纤妙闲雅,乃京城之冠。”
腾铎攒眉沉思良久,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出尘脱俗,极具风雅内涵的姑娘,竟会是香艳秾丽、庸俗狐媚的青楼女子。
“今儿个可还真是走运,平日要瞧秋美人吟诗画画,少说也要花个千百两不可……”
“原来是花娘呀!真是可惜……”鼻息间似乎仍盘旋着姑娘身上的清雅幽香,腾铎不自觉喃着。
“怎么,你看上秋美人了?”翔韫倪着好友恍惚的神情,打趣地问。
腾铎浓眉略挑,语气中隐有笑意。“太瘦弱了,连当妾都嫌不足。”
她纤细柔软、他健康强壮,怕是他一个扬掌一挥,就可以让她当场晕死过去,如此荏弱,根本没资格成为他的妾。
“镇国大将军果然眼光高过天,这一次回京怕是又要让心仪大将军的姑娘们伤心了。”毫不掩饰地叹口气,翔韫装模作样地为姑娘们抱屈。
腾铎不愠不火地反将了他一军。“身子骨健壮才能为豫亲王府传宗接代、生养子嗣,若你身为女儿身,绝对不合格。”
“我可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不好断袖之僻!”翔韫眯起俊眸,冠玉般的儒雅脸庞上有着明显的怒意,撂起的袖口有着捍卫尊严的准备。
“我不同你这花拳绣腿计较,哥们一场,大哥请你喝茶。”
瞧着他的神情,腾铎禁不住笑地将强而有力的臂膀搁在翔韫肩上,没好气地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翔韫极识趣,袖口刷刷挥甩下,欣然接受他的道歉,其中颇有准备大敲竹杠的打算。
腾铎不以为意地耸了肩,看着蒙蒙雨景,脑中掠过的竟是善若水撑伞的纤雅身影……
传话的小太监始终杵在一旁,见主子愈走愈远才连忙扯开脚步问。“将军……你们喝茶……那、那……奴才怎么同福晋交代,格格她……铁定拽下奴才的脑袋瓜子……将军……”
一想起布穆绮格格骄横的泼辣模样,小太监两条腿儿已经管不住地直打着颤。
“你就同福晋说找不到我便成了。”他答得坦然,头痛地不想让娇纵的格格坏了他的兴致。
翔韫闻言,态度却无法像腾铎如此从容,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问。“布穆绮格格又找上门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最骄横霸道的莫过于和硕公主——布穆绮格格。
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买布穆绮格格的帐。偏偏腾铎就和一般人不同……顶撞、忤逆、无视布穆绮格格示爱的行径全是他的专长。
而布穆绮格格拿腾铎没法,气自然而然往腾铎身边的人一个迳的发。
翔韫受了几次池鱼之殃,只要一听到布穆绮格格,便吓得直想直接和腾铎撇清关系。
“别坏我的兴致。”腾铎瞧好友脸色发青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语气里警告的意味甚浓。
他话一落下,翔韫连忙对着小太监交代。“对、对……就说找不到将军便成了,千万、千万别同布穆绮格格说我和将军一起,知道吗?”
还真的是推的一干二净哩!小太监登时神色大变地嗫嚅了句,直想转身跳进“颐明湖”还干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