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甚好,豫亲王府内苑一片大好春色。
湖的四周以青石铺就,畔边林木扶疏、花团锦簇,通向湖心的廊桥可直通进八角亭。在斜阳西下满地树影地透着股怡然自得的气息。
在八角亭里,一名高贵而温婉的老妇与一名穿着旗装,神情柔雅却冷淡的女子坐在其间品茗。
茶方入口,娇滴滴的美人儿便道:“额娘,大哥回来了。”
老福晋抬眼,果不其然捕捉到儿子颀长挺拔的高大身形,穿过曲折回廊走入亭台楼阁。
“玥儿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眼睛比额娘还利了。”老福晋一思及几个月前女儿生了场大病,差点送命,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心惊胆跳,对她的疼惜也因此更深。
腾玥心一凛,脸上掠过一丝忐忑,这时腾铎的脚步落定。
“大哥!”为了转移娘亲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腾玥抬起澄澈的水眸,为他斟了杯龙井。
腾铎目光移向小妹,出自于天性的敏锐让他心生警戒……这莫名的念头让他霍地一怔。虽然小妹因为几个月前那场大病后性格遽变,但他也不该对自己的妹妹产生这样的想法。
腾铎轻敛眉,巧妙地隐下莫名的思绪问。“额娘找孩儿有事吗?”
他刚从宫中回来,身上的补服尚未来得及换下,一接到娘亲的传唤便急急赶来。
“没什么事就不能陪额娘坐坐吗?”老福晋眸光落在儿子身上,看着他穿着绣有麒麟的石青色补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的挺拔身形,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腾铎耸了耸肩,一脸不置可否。
虽然他不似小妹常陪着娘亲,却十分明白娘亲的性子。
“额娘有事不妨直说。”他撩袍坐下,干脆俐落。
老福晋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顿时不知该如何启口。
几日前布穆绮格格知道腾铎凯旋归来,特地走了一趟豫亲王府,谁知道,腾铎一得知,没立即回府反而躲得更远。
这行径挑起了布穆绮格格的怒火,老福晋好说歹说才总算是压下布穆绮格格的脾气。也就因此,今儿个她想好好探探儿子的想法。
兀自沉思了好半晌,老福晋才幽幽地晃头叹道:“你这性子就同你阿玛一个样,不管公事或家事,全都是一板一眼,全身上下没一丝柔软。”
“额娘这是数落我还是数落阿玛呢?”他扬了扬眉,轻扯着刚毅的唇,没好气地反问。
额娘的话没错,因为由小到大,他的生活重心便落在习武之上。
再加上十多岁便跟着阿玛为朝廷效力,过惯了南征北讨的日子,他实在没法把心思分在其他事情之上。
一丝不快掠过心底,老福晋冷冷啐了他一声,百感交集的思绪却也矛盾地感到欣慰。至少腾铎没遗传到先夫风流成性的性子,没给她闯出让她头痛的风流韵事,光这点就让她阿弥陀佛了。
“怎么都好,额娘老了,现下只希望能早些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她啜了口热茶,语气不温不缓。
腾铎神色一凛,眸光落在额娘已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下,尽成霜白的扁平状发髻,终于明白她的目地。
“这点,孩儿自有分寸。”
像是预料到儿子会出现的反应,老福晋忙不迭地再道:“帮皇帝做事不是不好,只是男大当婚,该是成家立业了。”
“我会酌量。”腾铎一愕,鹰展浓眉堆蹙在眉心,坦白说,至今他还未动过成家的想法。
老福晋叹了一口气,语气甚是凄凉。“自从你阿玛过世后,整个豫亲王府孤孤单单的,额娘常想,如果真多个媳妇、孙子,应该会热闹许多?”
“这事急不来,平时有玥儿伴在你身边,若真闷得荒,就到恭亲王府走动、走动,不也挺好。”腾铎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却透彻明白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恭亲王府与豫亲王府的关系一直很好,两家长辈交情好,他与翔韫的情感也似兄弟。
他相信,额娘的寂寞只是逼他心软,应允娶妻的伎俩。
“再怎么亲毕竟不是自家人呐!说不准你什么时候又得出远门,倒不如趁这短假,选个好姑娘,立个侧室也好……”
微绷的脸部线条让他俐落的下颚更显刚峻。“额娘,这事孩儿自会酌量,您别操心。”
“唉!”老福晋毫不掩饰地叹了口长气,撇开布穆绮的身份不说,虽然她娇生惯养了些,但亲事若能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可惜儿子刚毅、执拗,一但决定的事向来便无人能动摇,更别说硬逼着他做什么决定。
顿时,八角凉亭陷入静寂当中。
倦鸟归巢,被夕照映满金灿的天光渐渐被夜色所取代。
“也罢!这事再议,你回房梳洗一番,再出来用晚膳。”抬头探了探天色,老福晋温和的笑脸有着萦回不去的思量。
腾铎暗松了口气,恭谨地离开。
离开前腾铎的眸光悄悄落在小妹挂着浅笑的柔美脸庞,心里的怪异的思绪依究挥之不去。
*
“娘,我决定了!”
善若水默然不语地尾随在四季夫人身后,由习艺苑回墨秋阁这一段路,因大师傅挑起的思绪,让她做了极为冒险的打算。
她要主动发“菊香柬”给腾铎,让他在“撷菊日”到四季楼撷菊。
虽然他们的身份、地位有着犹如云泥般的距离,她也不知道腾铎是否有心撷菊,但为了她的未来,她甘心放手一搏,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
四季夫人的脚步滞在墨秋阁前,静凝了她片刻才道:“进屋里再说。”
一进屋,四季夫人见善若水斟水的动作,连忙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别给我倒菊水了,我喝不惯。”
“那若水帮你冲杯香片?”
“成了,这粗活留给下人去做,你只要好生给我保养好这双白嫩的小手,就够了。”
雪白皓腕滞下动作,善若水顺从地在四季夫人对面坐下。
“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今天娘要同你说什么。”
她微颔首,也不迂回地开口。“在这之前,若水想请娘代我送‘菊香柬’。”
似乎没料到善若水会这么直接了当,四季夫人猩红的薄唇张得好大。“你看上哪家公子了?”
许是对秋美人期望颇高,在四季楼里秋美人同四季夫人有个不成文的协议——善若水有权发柬帖给心仪的男子,目的是通知对方勿错过秋美人“撷菊日”。
价高者可与秋美人共渡良宵。
若双方情投意合,有意为秋美人赎身者,也可在同一日与四季夫人商议聘金。
“豫亲王府腾铎贝勒。”瑕白的脸庞沁着晕红,善若水说得笃定。
“腾铎贝勒?”四季夫人猛挥着手中的帕子,好半晌她才压下心中的诧异问。“是被封为镇国将军,官拜一品,被皇帝极为看重的腾铎贝勒?”
四季夫人吃惊的表情真叫她玩味不已。“自开朝以来,并没规定青楼女子不能嫁达官贵人的任何条例,不是吗?”
“不是娘泼你冷水,这镇国将军来头不小呐!”
“若水知道。”藏在袖下的小手轻握成拳,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坚定。
四季夫人见她坚定的模样,诧异地频拍胸脯顺气外,还迳自倒了杯味道极怪的菊水,为自己压压惊。
打从她认识善若水这娃儿以来,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柔弱模样,只要给她书,她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话。
而现下,善若水竟同她说,她想嫁全京城最优秀的男子?
这……让她怎能不头痛呐!
震惊过后,四季夫人深吸了口气,话如连炮地一个迳地朝善若水猛发。“你们见过?几时?将军喜欢你?”
“娘,您就给我这一次机会。”凝着四季夫人已有年岁的脸庞,她温软的嗓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四季夫人见她心意已定,只得道:“好!娘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倘若腾铎不愿撷菊,那你得同其他姑娘一样,照着四季楼的规矩来走,知道吗?”
正所谓姑娘爱俏,鸨娘爱钞,只要她的秋美人可以让她赚进大把银票,她倒也不干涉她看上什么样的人。
若善若水真能攀上这一门亲事,四季楼的名声必会水涨船高,日后想赚进大把银两应该也非难事。
若不成功,依善若水的才学与容貌,也不怕无人撷菊。
捏来算去都是赚钱的生意,她也没理由拒绝善若水的请求。
善若水细细将四季夫人算计打量的神色纳入眼底,幽黑眸中的坚决更炽。
她与腾铎是云泥之配也好,是门不当户不对也罢,这些年来她洁身自爱,自然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她要自己的未来,掌控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