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啷。
两只铜碗重重地放在了自己面前。
里头满满盛着饭菜,色香味俱全,可玄武只是闭上了眼睛。
「不吃?不吃饿死你!今日是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山珍海味?」
跟着来送饭菜的小统领恶狠狠地说着,然而,也只有恶狠狠的样子。
早在以前,不肯吃饭的犯人就是拖出去好一阵的狠打就会吃了。再要不然,两个人押着,捏了鼻子让他张嘴,把饭菜塞了进去不就好了!
但是,看着眼前依旧气定神闲,端坐在自己房里的玄武帝,饶是他已然没了江山,却也是不肯造次。
「不吃就算了,一个时辰以后我就把饭菜收走。」小统领转了身。
待他走后,三个服侍玄武的丫头,则是哆嗦地跪了一地。
「你们跪些什么?」玄武睁开了眼睛,只是和气地说着。「不需要跪我了。」
「求皇上保重龙体。」
「……还叫我皇上?」玄武苦笑着,「也不需要了。」
「皇上……」
等着进入「腹地」,据说是需要好一段日子的盘查,一关又是一关,押解回返京城之路遥遥无期。
本以为华亲王再有多么窥觎龙位,也断不会与异族勾结。可没想到……堂堂一个炎黄子孙,竟然……
早晓得他们四方勾结着,今日就不会离了京城。至少……至少保有了半壁的江山,也不会成了现在,一个没有归属之地的浪人……
「起来吧。」玄武说着。,「我不是不吃,只是吃不下罢了。」
晓得今日北上竟然是华亲王将自己献给了北方的伪王朝,可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该笑的是,玄华果然只是个懦弱的王弟,如今仅管沾沾自喜着拥有了一个虚名,却也只怕坐不了太久的龙椅。该哭的是……想着即将沦为异族的囚犯,却是觉得了人生再也了无生趣。然而,那些人早就想了到,自己身旁所有可以用来自尽的器物全被收了走,还送了三个侍女给自己,说是如果自己死了,就要她们三人陪葬。
可他没想过,我当了这么久的帝王,就算什么都没有学到,我也学会了狠心。
这几日,真是因为吃不下罢了。换了个人负责监视,送饭来的时候少了尊重。我不求什么三跪九叩,不过我不食嗟来食。
而且,她们三人想必也聪明得紧,日日夜夜轮番盯着,也真是没有什么机会。
三个女孩子哽咽地站起身时,玄武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再度瞧了瞧桌上的铜碗。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在捱着饿呢,可要自己把唯一剩下的尊严揉了碎,他宁可就这样让人怨恨着。
「如果你们怕人责骂,就代朕吃吧。」玄武淡淡说着。
可终于要上路了。
坐上了软轿,见着百余名的士兵抹着汗水,怨声载道着,玄武一点都不意外着半途是不是会有人干脆一刀了结了自己。
夏日,烈阳当头,从南方一路向北,过了黄河才能往东。每到一个关卡,就让人拦了下来,继继盘查、一再确认。
「怎么少了两个人?」
「路上遇到了想劫囚的,折了两个。」前方,小统领小心翼翼地说着。
「哪两个?」看着自己手上的名册,关前的小将说着。
「……我没记,等会儿……」
「嗯,那就先在外头等等,查清楚了人,我再往上报去。」小将回了关。
只听得那人说了,小统领的肩膀就垂了下来,先前几关倒好,关外还有几间民房休息,可如今黄沙遍地,烈日当头,要躲也无处可去。
「头儿?」
「是哪两个死了,名字给我查出来!哪几个受伤了,也都给我顺道查查!路上谁多买了刀剑兵器也给我交出来,不想再在外头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就一次给我查清楚!」小统领气急败坏的说着。
这炎热的天气里,谁的脾气都不太好。
玄武也是的。困在了充满热气的软轿里,只庆幸着自己不用穿龙袍。汗流浃背就算了,头也昏沉沉的。
只怕是三天都没吃过一粒米,撑不住了。
等着盘查的时候,这行人也与一般的民众在山下的阴荫处等着。
听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点名声,玄武在轿里苦笑了一下,想是又让守关的将领为难了。华亲王让这么多人守着自己,想必也是有些看重。可没想到,那北方的伪王朝却是仿佛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别说是一道通关令,就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来。
掀开了轿帘透气,也没什么人阻止。毕竟穿上了布衣的自己,看起来只是个一般的男子。
再者,让重重的官兵围着,又怕会出什么事?
过了一个时辰,关门就开了,可让过的是一般的百姓。
等到了小统领的面孔从青转白,那守关的小将只是叹着。「也不是您的过错,只是将军要写信回前一关确认,也是职责所在。」
「是……多谢将军费心了。」小统领咬着牙。早晓得那北方的亲王架子大,可没想过大成了这个样子!
打从上了沙场起,除了最先的那几个月吃苦,让人指点后、送了厚礼,就回到了后线的凉差。
他还以为这也会是个肥差事!不就是送了一个人去北方,一百多个士兵护送也不要他拔刀厮杀,回去之后论功行赏一定是会有的。可没想过,现在还要在这儿晒太阳……
弯腰送了小将,小统领拿过了一旁亲信递上的扇子,就是老大不高兴地挑了一个靠山的树荫坐在了地上扇着。
可好了,这一去没有三天回得来?又要在野外扎营了。
「为什么我们进不了关?」
想来,也不光是他们这些倒霉鬼。小统领幸灾乐祸地瞧了去,果然,一个挑着担子的青年也在丧着气。
「村长没跟你们说?要通关需要他盖手印的过关条。」小将拿着名册,对着他说着。
「……小的第一次出门做生意,难免就疏忽了一些儿……这是给小哥的一点意思……」青年塞过了一锭小银两,然而那个小将只是笑了一笑,退回了给他。「不是这个问题,随便放人我要杀头的。」
「……可回村里也要个把的时辰,这一来一回的,这冰只怕就要化了。小哥,我第一次做生意就惨赔总不吉利,您帮帮忙嘛,可好?」
冰?小统领的眼里亮了起来。
「可……真是没办法。」那人叹着气。「回村去吧,下次记得就是。
看着那小将离去,青年也是垂了肩膀,坐在了小统领身旁。
可是有三三两两的人,牵着马的,戴着斗笠的,背着孩子的,也都在这烈日下试图与守关的小将争辩,可是看来也是一一败阵下来。
「唉,这下子可好,连本钱都没了。」那青年取下了戴着的黑纱帽,一边搧着,一边叹着气。
「……兄台走的是什么货?」小统领低声问着。
「一个大冰块,还有梅汁糖水。准备了一个冬天,没想到却是一出门就触霉头。」青年叹着。
「……怎么卖?」小统领嚥了嚥口水。
看了他一肯,青年只是又转回了头叹着。「一碗五分钱,糖水冰水自加。」
「……可真贵……不如三分钱总行了吧?在江南,也只卖两分钱。「
「……好吧,大吉大利,讨个吉利。「青年叹了气,站了起来。「请随我来吧。」
可真是沁鼻的香味啊。
捧着冰涼的梅汁糖水,小统领笑开了嘴。总以为是近日厄远里的唯幸运了。
见着了他买糖水,几个一旁的扫兴民众,也是连忙来买。
「就当开个市啊,一碗三分钱!」青年就算靠近着冰块,可那太阳也是晒得他昏昏沉沉的。只见他偶尔地抹着汗,那叫卖的声音也只喊了一次,就不再喊了。
这人看来不适合做生意啊,细皮嫩肉的,看来熬不了几天就会放弃了。小统领一边喝着冰糖水,一边想着。
「……头子,我们可不可以也去买碗糖水解喝?」一旁的亲信小声地问道。
「去去去,只怕还要等上个三天,解解馋也好。」
然而,小将领才刚说了话,就是几乎要翻了天的欢声雷动。
只看着上百个士兵围着那小贩,那小贩的身影都像是要被淹没了。
……这……
「……头子,您既然喝完了,这碗……小的替你收收?」渴得要命的亲信,陪着笑脸。
为办法,那小贩准备着的十几只碗,怎么够用?这会儿,还有九十几个在等碗。
小统领无奈地递上了碗,那亲信捧着就是欢天喜地地也挤了进去。
瞄了一眼玄武帝的轿子,看着还有两三个士兵守着,也是叹了口气,道了声罢了,就是继续坐在那儿搧了扇子。
过了要有个时辰了吧?总算照料完了所有的顾客,在一大片坐着午歇的士兵群中,看了下轿子,那表年端了碗冰糖水,走到了轿边,就要去掀那轿子的轿帘。
欸!……小统领本想要喊了住,不过后来又觉得何必如此,就是继续搧着扇子了。
「……爷儿怎么不下轿呢?」掀起了轿帘,手上端着碗糖水,那青年微微笑着。
「……我下不了轿。」看着那人,玄武也是苦笑着。「可正好你来了,我正想也买碗糖水」
「三分钱。」那青年笑着。
真是便宜啊。玄武淡淡一笑,从怀里取出了金叶子。
「不用找了。就给你吧。」
「……这怎么行呢?不不不。」青年连忙说着。
「……我没有散银,这样子推辞,我真喝不着了。」玄武苦笑着。
「……也好,那就连这碗也一起卖了给你吧。」青年笑了笑,收了下来。
「多谢。」玄武也笑着,接边了糖水。
青年走了回去,挑起了扁担,就是缓缓离开了。
玄武喝着沁涼的梅汁糖水,那闷热也总算解除了不少。肚里,也有些饿了起来。
正感叹着自己变得容易满足,才移开了瓷碗,玄武就是瞧见了一片纸条落在了自己的膝上。
捡了起,打开了纸条,上头写着几个字
『玄武,走出轿子。』
正觉得这语气跟字足迹有那么的一些似曾相识,玄武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轿帘。
那卖冰糖水的青年早就离开了,附近只有一个牵着马的、像是武林中人打扮的男子,不有一个同样也是牵着马的、戴着斗笠的少年。
可他们远远站在了一旁的阴影下,虽说身体像是剑一般地站得笔直,看来也与这纸条没什么关系。
然而,玄武走出了轿。
「欸!等等!」小统领见玄武走出了轿子,连忙就是要冲了过去。
「抱歉,天气太热,联……」暗道一声苦,玄武正要解释,那拔了刀冲来的小统领却是脚一软,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玄武一喜,在四周一片的惊呼声中,两匹马就是放足跑了来。
「劫囚啊!劫囚了!「士兵惊声喊叫着。
马上都有着人,这情景可摆明了是要劫人,可就是喊着,却是没人走得了两步。
「别跑啊!「小统领绝望地喊着,可玄武想必也是不会买他的账了。
果不其然,一匹马过,就有了一只手将自己拉上马背。
「多谢壮士!「玄武上了马,在那颠簸的马身上,就是诚心地喊着。
然而,前方那戴斗笠的壮士,噗哧一笑,也没去理会他,只是继续赶着马。
……壮士的脾气可真奇怪,不过这江湖本来就是多着些奇人异士。玄武想着。
两匹马狂奔着,可没等到后头关门大开,冲出了追兵,路旁的大树下,那先前卖冰的男子已然牵了两匹马在树下等着了。
一见了三人,就是放心一笑,翻身上了马,也是策马狂奔着。
「会骑马吧?自己拉了紧。」那‘壮士’说了句之后,就是轻轻一蹬,飞身而起。待得落在了另处一匹马上,就是也跟着那卖冰男子一起跑着马。
连忙拉紧了缰绳,玄武才在放足狂奔的马上稳住了自己,就听得先前那壮士跟卖冰男子的笑语了。
「呐,他叫我壮士耶!」
「威风了?」卖冰男子一边策着马,也是一边笑着。
奔了十来里,追兵想必也跟不上了。顾及马力,四人才停在了茶馆,歇了口气。
「嘿,没想到忆情挺厉害的。」那本先戴了斗笠的少年,最先坐了下来,用着斗笠搧着风,一边灿烂地笑着。「我还怕会出事,担心得满手是汗哪。」
「好喝吗?」那先前卖冰的男子也是坐了下来,摘下了黑纱帽,就是瞇着眼睛问着他。「真担心?是谁一碗又一碗地喝着?我还担心着准备不够,整担冰就要给你挖完了。」
「我热嘛。」那人嚷着。
「我正在想,你如果还敢来讨第六碗,我就送一碗货真价实的迷魂糖水给你。「卖冰男子捏了捏那人的脸颊,没好气地说着。
「哎哟,好小所气啊。」那人笑了起来。
好年轻啊。玄武看着两人,却是惊愣地忘了下马。
直到了身旁第三个人也下了马,示意着要扶他下马,玄武才连忙推了辞,自己跃了下来。
走到两人身旁,见他们还在谈天说笑,玄武坐在了一旁,只是转流打量着两人。
「……我是唐忆情,你好。」卖冰的男子瞧见了玄武的目光,微微一笑。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玄武连忙说着。
「万万不敢当,该谢的人是他。」指了指身旁的人,唐忆情低声笑着。
「……小……小侠是?」眼见眼前之人只怕只有十八岁左右,玄武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就知道啦,没人记得我了。」那人瘪着嘴,没有好气地说着。
「你长这么大了,谁认得。」唐忆情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臂,小声说着。
「……怎么了?」点好了茶水,也坐了下的谢卫国瞧着三人,也是问着。
然而,看着玄武打量的眼神,也是微微一笑。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谢大侠?真是您!」玄武既惊又喜地说着。
「……你瞧瞧,还记得师叔呢,却忘了我。」那人对着唐忆情诉着苦。
「……别为难人家了。」唐忆情小声地说着。
……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玄武才刚张了嘴,却又阖了上。
怎么可能呢?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到底猜多久啊!」那人生气了。
……玄武看着他,还是有些疑惑。
「……不理你了!」那人气得转过了头。
又来了?唐忆情捂着嘴。
「……灵儿?」不很确定的声音,却又带着些期待。
萧子灵听了,也是缓缓地回过了头。
「这么久才想起来,笨蛋玄武。」萧子灵小声抱怨着。
「……真的是灵儿!」玄武忍不住喊着出声。
「……对啊。」萧子灵小声地笑着。
「……你……长大了。」玄武感慨地说着。「大到了我都要不认得了。」
「……还好啦。」萧子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茶来了,客官!」
等着伙计送上茶水点心,玄武依旧是温和地看着萧子灵,只把萧子灵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唐忆情。
「啊?」唐忆情才刚喝上了一口水,就看向了萧子灵。
「没事。」萧子灵对着他傻笑着。
「这位是?」玄武和气地问着。「承蒙您照顾灵儿了。」
「不不不,说什么照顾,没有的事。」唐忆情连忙说着。
「可不是啊,可不晓得是谁,晚上不睡觉拿着把剑要抹脖子啊」萧子灵吐着舌。
可是晓得是谁,窝在人家怀里一连哭了两个礼拜,害得人家也是整天陪着哭啊。谢卫国瞄了一下萧子灵。
「……真是太好了。」玄武着着两人,也是欣慰。「至少……看灵儿生得如此俊俏挺拔,萧家九泉之下,也该略感欣慰了。」
……看了看玄武,感受着不晓得为何突然凝重了起来的气氛,唐忆情只是勉强陪着笑。
「……不晓得玄……呃……那个玄……」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唐忆情有些结巴了。
「叫我玄武就好,唐大侠。」玄武淡然一笑。
「大侠二字万万不敢当。」唐忆情也是连忙推着。「请直呼我的名讳就好。」
「忆情是我叫的,你跟我师叔一起叫唐忆情就好。」萧子灵说着,拿起了一杯冷掉的茶水就是喝了起来。
……这个……
「咳咳……不晓得玄武公子接下来欲往何处?我们定当一路护送。唐忆情说着。
「……天下之在,早已没了玄武回去的地方。」玄武只是苦笑着。
「……还有山庄啊,玄武。」萧子灵说着。「我带你回山庄。」
「……山庄?」
「……你没问过三位庄主。」谢卫国警告着。
「……不要紧的啦,师祖一定很欢迎的。」萧子灵说着。
可你就没想过,一旦接回了玄武帝,那人跟华亲王还有察唯尔帝将会把苗头都指向了山庄?谢卫国叹着气。
「……蝴蝶山庄是吗?」玄武苦笑着。
「嗯!我跟你说,山庄现在虽然改了地方,不过却比以前还要美。山庄很大,我可以帮你一起盖间屋子,你就可以在山庄爱住多久、就住多久。管他什么华亲王还是胡人,都不用管了。这天下要乱就给他乱吧,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
……虽说有些面有难色,不过面对着越说越开心的萧子灵,玄武也只是陪着笑脸。
是没错啊,如今,自己还在希冀着什么呢?虽产要孙将军保全兵士的性命,然而,再度起义的机会本就渺茫。再说,就算他说一句,为我战斗吧,我的子民们!会听从的,只怕也只有不满十几岁的市井小儿了。
在夕阳的余晖中悠闲地走着,朝着东南的方向。各自骑马的四人,有两个靠得特别的近。
不是玄武跟萧子灵哪,毕竟虽说玄武有很多事情想问,想要晓得他这几年过得如何,然而萧子灵还是没有忘记旧爱。
看着两人亲亲热热地策马并行着,彷彿有着永远都聊不完的话题,玄武笑着问了不远处的谢卫国。
「是啊,感情好得很。」谢卫国也是爽朗地笑着。
「可是不晓得是哪个门派的才俊?」玄武问着。
「……唐门,不过我想他不喜欢自己的师门。」谢卫国有些迟疑地说着。
「……这……人说,出淤泥而不染,我想唐公子只怕是一朵莲吧?」玄武虽是如此说着,语气却是有些担心。
「……看来萧子灵除了有了娘以外,还多了一个爹。」谢卫国呢喃。
「啊?谢大侠说了什么?」玄武连忙策马靠近。
「……没。」谢卫国连忙挥着手。「……啊,对了,得快些札营了,天要黑了!」
拣好了一处营地,谢卫国跟唐忆情一个负责生火,一个负责看行李加准备伙食,萧子灵拉着玄武去捡柴火。
一个堂堂的九五之尊,此时还要弯下腰来捡柴火,玄武看着眼前的草地,有了一些感慨。
从艰难的境地到了宫中,虽说辛苦却也是如鱼得水。然而,此时再度从宫里被赶出了朝廷,却是一点都无法适应。
多久了,每当自己天明醒来,急急忙忙想要上朝之时,却发现身陷囹圄。那种感觉跟心情,没有亲自领会一番,真是无法想像。
然而,看着正在妈妈捡干柴的萧子灵,玄武也是有些出了神。
据他记得的,在京中的灵儿,也是个娇贵的公子,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变故,会让他甘心弯下腰来。
「……呐,这些给你。」抱着一堆干柴,萧子灵给了玄武,就是可爱地笑着。「我晓得,年纪大了的人,弯不下腰。」
「……」虽说不晓是他这话是明示还是暗喻,玄武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把它抱回去啰,路上遇到了老虎还是狮子记得叫我啊。」萧子灵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回头走了远去。「喔……啊,那你……」玄武问着。
「我去抓些鱼来,再吃那些馒头肉干我可长不高。」萧子灵背着玄武走着,只是挥了挥手。
他还以为萧子灵就连野外的料理都拿起了手来。
看着萧子灵抱了一堆鱼回来之后,就是朝着唐忆情咧嘴笑着,玄武也是笑了出来。
冷掉的馒头跟硬肉干,比之前身为囚犯的伙食还差,然而他却吃得格外的津津有味。
「……是吗,那你……」
唐忆情一边烤鱼,一边说着之前冒险着的‘惊险故事’。听着的玄武指着萧子灵,不可置信地问着。
「所以他就抢了强盗的银子,还一面惊呼着,‘欸?你瞧你瞧,他有银子耶!’唐忆情学起了萧子灵的天真声音,可还有三分像。笑得玄武几乎就要翻了倒。
萧子灵瘪着嘴,想要辩解又是无从辩解。而且,手里拿着、嘴里吃着人家烤得香喷喷的鱼,就算有万般的委屈都只好往自己肚里吞了。
「对不住,哈哈……我想是我的错……哈哈……」玄武一边笑着,一边尝试着替萧子灵‘开罪’。
「……本来就是他的错了,给我绸缎宝石,又不给我金砖银砖。」萧子灵咬着鱼,愤恨地说着。
「……我又想起来了。」唐忆情又是说了。
「……啊?」萧子灵看着唐忆情。
「……他啊,卖了夜明珠之后,坚持要换银子,结果……」
「哇!」萧子灵连忙扑了过来捂住了唐忆情的嘴。总好险记得先擦了手,才没在唐忆情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油。
「敢做就要敢当。」唐忆情咬了下萧子灵的手,以示惩戒。
「……对不起嘛。」萧子灵缩回了手,懦懦地说着。
我可没听过他说对不起啊。玄武又是一个惊愕。
「……烤好了,谁要?」唐忆情递过了另外两条鱼,可都是萧子灵的方向。
「嘿嘿。」萧子灵不好意思地笑着。「就给你跟玄武好了,我跟师叔已经吃过了。」
「一条怎么够吃,本来就是要给谢大侠。」唐忆情眯着眼睛说了。「另外一条哪……我看就给玄武公子吧。」
「……我跟师叔吃好不好?」萧子灵小心地问着。
「随你,鱼还很多。」唐忆情说着。
「呵呵……」接过了鱼,一边自已吃了起来,萧子灵从地上爬了起来,要给师叔送去另外一条。
「玄公子请不要在意,不把他先喂饱,等会儿我们都给他瞪。」唐忆情笑着。
「怎么会呢?我已经饱了,多的再给我就成了。」玄武诚心地说着。
「呐,还要不要?」唐忆情又递过两条。
这鱼烤了大半夜才完,拿着最后的两条,唐忆情笑着。
玄武跟谢卫国是已经被喂饱了的,早就撑不住眼皮,到了一旁披着大毡睡了。
只有萧子灵跟唐忆情还守着火,一个烤鱼,一个磨着要看他放迷药到梅汁里的手法。
「好!」萧子灵连忙接了过来,眉开眼笑地说着。成长中的男孩子,肚子可真是个无底大洞。
唐忆情笑着,一边整理了火堆。
「……可是,忆情,你不吃啊?」咬着鱼,萧子灵问着。「馒头也只吃了一半,不会饿吗?」
「不会。」唐忆情微微笑着。「你吃就好了,我吃不下了。」
「一定是给热到了。」萧子灵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担心地说着。
「……也许吧,明天就会好些了。」唐忆表情轻轻说着。
「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说喔。」萧子灵说着。
「嗯。」唐忆情柔柔笑着,看得萧子灵反而有些呆了。
「……忆情,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跟你说……」
「嗯?说吧。」唐忆情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起了营地。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萧子灵小声地说着。
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唐忆情只是说着。「没有,就只有你会这么说。」
「那是因为他们眼睛都瞎了。」
「喔,是啊是啊……」唐忆情苦笑着,显然是应付了事。
真是的,真要说起漂亮,眼前这个一直盯着他瞧的萧公子,才是个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吧。再加上双精神采奕奕、古灵精怪的眼睛,跟他站在了一块儿,只怕还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忆情,你真的很漂亮呢。」萧子灵还是真心地说着。
「是是是……」唐忆情一边应付着,一边还顺道捉过了萧子灵的双手帮他用布擦着。
「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喔。」萧子孙灵警告着。
「来不及了。」
「啊?」
夜里萧子灵的哀号声惊动了本已睡着的谢卫国,然而他只是好笑地叹了口气,接着就继续睡着了。
「是谁!是谁啊,忆情……」
「嘘,小声点,会吵醒别人的。」唐忆情连忙说着。
「……华清雨?」
「才不是!嘘!还不赶快睡觉!」
「不管啊,你不说我就不睡!」
「嘘!嘘……」
看来还有大半夜可以吵的。谢卫国只是叹息。
今天两个人还是腻在了一起啊。
玄武看着眼两人几乎就要让马头相撞的一般亲暱,只是感到有趣地笑了。
他可真没想到,早些年那张牙舞爪的灵儿,如今收起了爪子,跟猫儿一样地腻着人家了。
「先前抱了两个礼拜都不嫌烦,现在一天到晚还腻在了一块儿,可希望某人不要喝干醋了。」谢卫国看着两人,也是低声叹着。
「啊?」玄武看着谢卫国,还是没得听了清。
「别担心,我最近八成得了自言自语的毛病。」谢卫国没好气地说着。「只是,我的宝贝师姪八成忘了后头还有追兵,前方有着船期,只当着游花园来了。」
「呵……无妨啊,看着灵儿笑,我心情也好上很多了。」玄武说着。「以前在宫里,我很少看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是啊,他可开心了。」谢卫国摇着头,虽说有些无可奈何,不过还是带有些放纵的。
「我只希望岁岁年年就看他这么笑着,这江山,只当做了场梦吧。」玄武说着。
「……你是因为没见过残酷的一面,才会如此说。」谢卫国说着。「战场?战场上死的是年轻力壮的士兵,从生到死只是片刻之间。如果你见到了南方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玄华他……」
「再怎么灿烂的光芒,总有更深的黑暗。战场上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士兵,田里就会少了一个庄稼汉。家里就会少了个儿子,妻子就会少了相公,儿子就会少了父亲。战争结束了,残酷的日子才要开始。」
「……是我不争气。」玄武苦笑着。「辜负了山庄的好意。」
「……你晓得了?」谢卫国微微笑了。
「……猜到了八分,不然没这么顺利。」玄武苦笑着。「之前自己感谢上苍,后来才渐渐晓得了,上苍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当日让我逃到了萧家……不过,对灵儿来说,只怕是个劫难才是。」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谢卫国轻轻说着。
「……谢大侠……」
「在我小的时候。」夜里,轮到了玄武讲故事,玄武装起了阴森森的脸,讲着他唯一记得的一个鬼故事。
萧子灵哆嗦着,拉着唐忆情的袖子,而唐忆情也是颤着唇,小心翼翼地听着了。
然而,谢卫国只是坐在了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宫里,西边的小树林进埋着处死的宫人屍体。有的亲人领了回去,有的亲人不在了,就只好放任着孤魂野鬼飘荡。那天,我睡不着,溜出了宫,结果……听见了啃食骨头的声音。」
「哇……」萧子灵闭起了眼睛,只剩下唐忆情一人独撑大局。
「我以为是野狗啃着屍休,结果……不是!」
玄武在火光旁比手画脚着,惊得唐忆情也是抓紧了萧子灵的手臂。
「是人!一个男人,正在啃着女人的屍体。」玄武阴森森地说着。「我本以为他是饿疯了,不过不是,他只是找着了他的爱人,他那被强押入宫、成了先王宠妃的爱人,一个一个月后就被处死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死了以后眼睛还没闭上。」
「哇!不要说了!」唐忆情吓得也是闭起了眼睛,缩在了一旁。
「……什么嘛,就是人啊。」萧子灵却是张开了眼睛,有些无聊地说着。
「……是很恐怖的、很恐怖的人啊!」玄武不死心,就是继续虚张着声势。「他的双眼红肿,头发凌乱,手上拿着女人的手臂就是这样啃啊啃的……」
「不就是人吃人,跟吃猪肉有什么差别啊。」
「哇!子灵!别再说了!」唐忆情嚷着。
「不恐怖。」萧子灵瘪着嘴。玄武宣告失败,垂着肩膀落下了阵来。
「换我说了。」萧子灵挺起了胸膛,一边拍着唐忆情的背,表示了安慰以及男子气概,接着就是阴森森地说了。
「那时候,我还没死心,总想着要逃出山庄。那时候啊,胡人整队整队的,日以继夜地在山庄布下的迷魂林里搜着。我要躲着胡人,又要躲着师祖,只好一直一直往黑暗里头逃去。结果……」
都还没说到重点呢,唐忆情的眼睛就已经是闭了死紧。
「啪,一支比我头还大的蜘蛛掉到了我头了。」
「呜!」唐忆情抓得死紧。
瞧了瞧他,萧子灵一向记得怎么让某些人害怕。
有些心满意足地抱了住发着抖的唐忆情,萧子灵看着玄武,表示已经说完了。
啊……就这样?玄武只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
没错啊,就这样。萧子灵得意地笑着。接下来?接下来那只蜘蛛紧接着就让自己抓了下来踩死了,有什么好说的。
呵呵……拍着唐忆情的背,萧子灵只觉得十分的快乐。
「……轮……轮到我了?……」唐忆情低声问着。
「……没关系啦,想说的时候再说罗。」萧子灵一点都不急。
「我……我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在萧子灵的怀里,唐忆情低声说着。
好好的,自己吓自己做什么呢?谢卫国叹着,只觉得无法理解。
「……那时候,母亲死了,我轮到了柴房劈柴,一天要砍三百斤,那时候我才八岁。」唐忆情低声说着。
萧子灵小心翼翼地听着。
「每天,我砍到了双手起了水泡,隔天在手掌上绑了破布,就是继续砍着。因为,如果没有砍到了足够的柴火,吃饭烧水炼丹全都要停摆。况且……如果我砍不到了足额,就没有晚餐吃。那是我一天中唯一的一餐,唐门里,没有用的人不配糟蹋粮食。」
「……忆情……」
「那时候,我拖着脚,他们叫我跛子,喜欢拿我说笑话。」唐忆情苦笑着。「不过,年纪小,懂得什么?只晓得娘亲死了以后,就没人喜欢着自己。捧着碗饭,蹲在了角落吃,就已经是全然的满足。」
「别说了……别说了……」萧子灵闭着眼睛,反而窝在了他怀里。
「……我有很多堂哥堂弟,而里头,第十四个跟第十五个最叫我害怕。」唐忆情说着。「他们喜欢作弄我,而且手段越来越狠。」
「我杀了他们给你报仇。」萧子灵闷闷地说着。
「……不用了,因为有人已经帮我出气了。」唐忆情无奈地说着。「那天,他们想到了新把戏,把我从柴房拖了出来,要喂我的血给蛊吃……那是只小小的,鲜红色的蜘蛛,他们就这样抓着我,让蜘蛛一口朝我的手腕咬了下去。好疼啊,好疼,简直是火烧一般的疼!那时候……六师姐站在了院落口,只是静静瞧着。」
萧子灵没有说话了,他只是抱着唐忆情,静静听着。
「等到我昏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了。那时候,天已经要黑了,我的右手肿到三倍粗,发着青紫,可我想着的只是还有两百多斤的柴,没砍完前不能吃饭。可是我右手已经抓不到了斧头,只得用着帮条绑着。」
看了看不远处的黑暗,谢卫国微微眯起了眼,不过却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我拼命地砍,眼泪流了下来我还娘它碍事,它让我看不清楚木柴,有时候会劈空了。我生平第一次希望日头不要下得这么快,我一直一直砍着,只希望来得及……」
似乎感受得到那种恐怖的心情,萧子灵也是缩起了脖子。
「……说完了。」唐忆情苦笑着。
「……后来呢?忆情……」萧子灵小声问着。
「后来,我当然没有饭吃了。」唐忆情耸着肩。「而且还让大人打了几十棍,关在了柴房。我的解释没人要听,听了又是如何?让人害?那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没有用的人不需要怜悯。」
「……你才不是没有用的人。」萧子灵低声说着。
「后来,我就遇见了六师姐。」唐忆情低声说着。「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她,还以为是个仙子。她是正宗出身,才十岁大就出落得仿佛天仙一样美丽。绑着两只黑油油的长辫子,穿着鲜红色的绸缎衣服,非常……非常的漂亮,而且……手上提着要拿去倒的溲水。」
「忆情!」萧子灵摇了摇他。
「……别这么吃惊,那时候,有得吃就好,管他馊不馊呢?」安抚地拍了拍萧子灵,唐忆情柔声说着。「不过,师姐那时候是特地来瞧我的,她说她一见我就喜欢,她要我成为他第一个男妃。我不懂了,问她什么是男妃,她说就是一个玩具。」
早就知晓她师姐是什么样的人,萧子灵只是有些难过。
「玩具?只要可以吃饭,算得了什么。」唐忆情说着。「那时候我说好,只要她把溲水给我吃,结果,她笑得好夸张。」
「唐公子。」玄武小心提醒着他。
「不要紧,说出来我还好过些。」唐忆情却是苦无其事地笑着。「那时候,她说就连她养的蝎子,喂的也是白胖胖的娃儿,让我吃溲水,削了她的面子。」
「……然后呢?」萧子灵小声问着。
「她带我去了厨房,要厨房开伙煮吃的给我。结果那厨子不买她的帐,毕竟她出身虽然尊贵,可也只是排了第六,又是个女流之辈……然后,她在他转身的时候,从靴子旁拔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剌进了他的心脏,既快又狠,他就连叫都没来及叫就死了。」
果然是从小就这样。萧子灵吐着舌。
「然后我就在尸体旁边狼吞虎咽着剩下的青菜水果,又用水煮了肉来吃。那时候,真是觉得自己进了天堂。」轻轻拍着萧子灵的背,唐忆情越说越是轻柔。「后来那两个堂兄又来了,正把我拖出柴房的时候,就让六师姐遇上了。她问了,是谁动了她的玩具,那两个人一见了她就是连滚带爬地逃了。我呆呆站在了那儿,只觉得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再也……没有人会欺负自己……」
萧子灵闭着眼睛,似乎有些想睡了,唐忆情也是微微笑着,替他把大氅披了上。
「……后来呢……」萧子灵小声地问着。
「后来,她就是我的天,我唯一可以躲着的地方,除了她以外,唐门没人再敢动我。不过,在几个晚上过后,她越来越是过分,到了后来……我拿起了匕首,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却只剌了一分,就痛得停下了手……子灵,我既怕痛,又怕死,才从地狱般的痛楚爬了出来,又怎么敢回去。就这样,苟延残喘着,直到她终于杀了大师兄、二师兄跟三师姐,唐门长老才发了怒,把她派去了边陲之地,说是任务,却要她再也回不来。那时候,又有个师兄要到中原出任务,想找个看来可怜的人当诱饵……我一毛遂自荐,自然就是我了。也就是这样,我来到了中原,遇上了清雨跟他师叔,他让我生平第一次晓得了……原来,我也是可以当一个人的。」
细细微微的哽咽声在黑暗中响了起,谢卫国正想要开口,却是因为听见另外的声音而凝神注意着。
而这一头,唐忆情在已经半梦半醒的萧子灵耳边,轻声说了。「然后,我遇见了你跟大哥,我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似的。子灵,我很喜欢你,真的。也许,不像是大哥或是清雨那样的喜欢,不过却也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有追兵!西北方,三里远!」
谢卫国突然跳了起来,沉声大喝着。
这一喊,萧子灵就是惊醒了,跳出了唐忆情的怀抱,紧张地瞧着。
「我们这儿有两个不能打的人,先走!」
谢卫国喊着。
可唐忆情跟玄武面面相觑了一下,就是苦笑了,各自跃上了马。
「黄河边见,记得先前约好的地方?」谢卫国叮咛着。
「是的。」唐忆情低声说着。
「你带玄武走,我跟萧子灵两人引走追兵。萧子灵,上马。」
「好!」
这边谢卫国上了马,萧子灵也是连忙跃了上。
而唐忆情两人,则是策了马继续往东南走了。
虽说担心着萧子灵两人,不过待了下去也只是累赘。
唐忆情与玄武跑着马,有着同样的心思。
「谁!」
可没想过这往东南的路上,没有追兵不过却有批山林野盗。
这一闯,惊了营区,却是惹来了十几个煞星。
只见十几双亮闪闪的眼睛逼近了自己,两匹马恐惧地往后退着。
「……唐公子,你先走。」玄武低声说着。
「……不行,你有了什么事,子灵会伤心。」虽说害怕,唐忆情还是拔了剑。
「……你也是啊,灵儿就不会难过?」玄武低声说着。「要留,一起留。」
「好……」唐忆情颤着唇,勉强说着。
「哟!手还在抖着啊?」那些贼人笑成了一团。
「……你们要银子吗?仅管拿去就是了。」唐忆情从背上解下了包袱。
「……真是抱歉了,银子要,还要马,也要命。」那首领一般的人冷冷说着。「让你瞧见了我们的营地,只怕要引来了官兵。」
……今日,只怕走不了了。唐忆情心酸地想着,可没想过,竟然是死在强盗的手上。
大哥……两年之会,只怕要误了。青青……
「唐公子,今日玄武受您大恩,就由我来断后。您先走。」玄武低声说着。
可你若有了万一,子灵不是哭断了肝肠?唐忆情看着玄武,心里只是苦涩。
「快走!」玄武喊着。
「今日我们谁都别走,能活就一起活,如果我先走了,只怕将来的日子比死还要难过。」
提起了宝剑,唐忆情从马上跃了下来,那剑光比寒冰还要冷冽。
「好剑……」那首领赞叹着。
「……好!唐公子,今日我们合力抗敌,谁也别说先走的话语。」玄武跃下了马,站在了唐忆情身边。
只是,虽然说得豪迈,唐忆情的下盘却还是看得出来扎得不稳,就连握着长剑的手,都仿佛是在颤抖着。
虽说大哥教了自己一些防身的剑招,可他也没有机会真的与人对敌过。躲在了他的羽翼下,除了师姐又会有谁敢打自己的脑筋。
「喔?那我就先来会会!」一个汉子狂笑着,拔刀就是大步走来。只见森冷的刀锋越来越近,唐忆情却只像是吓得呆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对,就是这样,乖乖的让老子砍,不会让你痛太久!」
「唐公子小心!」就在汉子砍下的那一刹那,玄武惊叫着。、
然而,一道剑影过,喷出的鲜血却不是唐忆情的。
本能性的一招才过,一个壮状就被轻而易举地截胸砍杀。唐忆情惊吓的程度绝对没有其他人的小。
好锋利的一把宝剑,好狠的剑法。
「真是个练家子!先毙了他!」首领喊着。
于是,对着拔了刀冲来的强盗群,唐忆情咬了牙,一剑又一剑地苦苦挡着。
没有太多对敌的经验,在那危急的时分,只能把剑招一遍又一遍地舞着。拼着至少能护着全身,哪还能想得到伤敌。
然而,即使只是如此,那简单却又致命地剑招却还是将他脚下的草地染了红。
随着剑招使得越来越是顺手,剑下的亡魂更是累积得越快。
只见月光下,那长长的、美丽的黑发在激斗下披散着。唐忆情紧张的表情越来越是平静,苍白的脸也越来越是冰冷。胸口渐渐放了空,没有顾忌,更没有了无谓的怜悯。一剑七杀,即使是四溅的鲜血,也只是黑夜的华丽点缀。
玄武也是没有闲着,长拳使了出,就算是没有兵器,也是至少能够保身。
大部分的人见唐忆情有兵器,手上的刀也总是往他身上招呼。看得玄武可以说是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见到他渐渐的也是游刃有余,那担心也就转成了赞叹。
原来唐公子也是名江湖新秀。
但是,脚边的尸体堆了一具又一具,唐忆情咬着牙,却也是渐渐体力不支。
内力早已凋枯殆尽的他,尽管剑招犀利,那猛烈跳着的心也是让他就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唐公子!」玄武担心地喊着。
对不起,大哥,青青真的太没用了……唐忆情绝望地想着。
「忆情!」
远远的,传来了华清雨的声音,唐忆情一个回神,就是一把青色的宝剑加入了战局。
「抱歉,我找了一会儿。」华清雨也还在喘着。打从他回头去找马匹,再沿着东南的路找他,这一个耽搁之间,差点就要来不及。
与他背对着背站着,唐忆情总觉得很多事情想问,然而却是没有时间问了出口。
「您是?」玄武也来了,三个人背靠着背,盯着环伺的敌人。
「华清雨,华山的弟子。」华清雨淡淡一笑。「替我护着忆情,这些我来就好了。」
「好个狂徒。」那首领也站了出来,手上持刀。
「我的剑,很久没有沾血了。」华清雨缓缓说着。
护着唐忆情,玄武担心地看着敌阵中的华清雨。
饶是多么强的剑客,是要如何在包围之中胜出?
「咳……咳咳……」唐忆情在他身边咳着,到了最后,就是跪了倒,以剑撑地,痛苦地喘着。
「唐公子?」玄武轻轻揽着他,低声问着。
「……」看着敌阵中的华清雨,唐忆情自然也是焦急着的。那一声又一声的惨呼,会有哪个是他的呢?然而,他就连跪都跪不稳了,又要怎么……
「……唐公子?唐公子!」玄武着急地抱着昏厥过去的唐忆情,低声唤着。
此时,另外的一头,华清雨划开了最后一剑。那清冽的一剑、华美的一剑,有着二十年的精纯火候以及极深的内力。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后,他在自己衣上擦了剑,才收剑入鞘。
再来十倍的人,他也不见得会怕。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剑客。
「他怎么了?」见着唐忆情苍白的脸,华清雨蹲下了身,担心地问着。
「不晓得,一停了下来,就喘得很厉害。」玄武摇了头。
「……我带他,他的马请你帮忙牵着。」华清雨低声说着,接过了唐忆情,将他打横抱了起。
「可我……不晓得集合的地点。」玄武跟着走了几步,苦笑着。
「……不要紧,他需要休息,找个客栈让他歇上一晚再走。」华清雨看着怀里的唐忆情,有些心疼的地说着。
「……剑……大哥的剑……」迷蒙之中,唐忆情却是低声呻吟着。
「……是这把吧!」玄武连忙跑了过去,为他拾起了剑。
收剑入鞘,华清雨这才一示意递过,唐忆情就是紧紧抱着,接着才又昏沉沉地睡了去。
「……他真是个幸运的男子。」华清雨苦笑着,跃上了马后,接过了唐忆情,把他护在自己身前。
「这附近有家客栈……我刚住过。」华清雨又是苦笑着。「走吧,先去歇歇。」
——第七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