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昀休养期间,长公主那一头也很安静。
虽然这份安静令人忐忑不安,她还是由衷的希望可以维持久一点,毕竟这种“家务事”再多来几次,她真的会无法负荷。
经过十多日的调养,身边又有丈夫和儿子陪伴,冬昀恢复的速度很快,不只可以到处走动,气色也变好了。
“……今天外头有些凉意,还是回屋里去吧。”雷天羿对一早就嚷着要到外头透气的妻子说。
冬昀颔了下首,又偷觑了下丈夫的神情。她没有忘记那一天她曾经透露过自己并非锦娘的事,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夫妻俩回到房内,她靠坐在美人榻上,让儿子在旁边玩,眼看屋内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正是个好机会。
“相公……”
“什么事?”雷天羿将陀螺拿给儿子。
“那天……”她吞吐了下。“那天我说自己不是锦娘,相公信不信?”
雷天羿定定地看着妻子,虽然明白她不会胡言乱语,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说服得了他。“你若不是锦娘,又会是谁呢?”
“我是——”
就在这当口,冬昀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便闭上了嘴巴。
接着有人在外头敲门。
“进来。”雷天羿扬声。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奴才,神情有些慌张。
“爷,皇上……皇上来了。”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异的表情。
“你说皇上来了?”雷天羿眉头蹙紧。
“皇上是微服出宫,身边只带了几个人。”奴才又说。
冬昀开口催促。“相公还是快去看看。”
“嗯。”皇上出宫是何等大事,定是不想让人知道。
雷天羿来到大厅,见皇上心情很好,和长公主有说有笑,兄妹之间的感情可见一斑。
“微臣参见皇上……”他快步上前,就要行礼跪拜。
皇上捻着胡子笑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巡,就不用多礼了。”
“是,皇上。”雷天羿站直身子。
“朕上回来这儿的时候,凤阳才刚嫁过来没几天,朕那时特地来找妹婿喝两杯,这是朕第二次踏进这座定国公府,似乎没什么改变。”皇上笑睇着御妹。
长公主一脸笑吟吟。“已经住习惯了,除了每年定期的修缮之外,也不需要做太大的改变。”
“妹婿也走了好多年,当年朕若知道他承受不起外人的闲言闲语,说他是靠裙带关系才得到定国公这个爵位,最后还服毒自尽,一定会阻止这门亲事的。”失去一个人才,是朝廷和百姓的不幸。
长公主面露哀戚之色。“臣妹也没想到驸马会想不开,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异状。”她当然不能让皇兄和外头的人知道驸马真正的死因,才会捏造这个理由,果然成功瞒了过去。
立在一旁的雷天羿却在心中冷笑。谎言说久了,自然就像真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包括皇上在内,却不知过世的父亲是在多么灰心和沮丧的状况之下,抛下自己,喝下毒药。
皇上安慰道:“唉!儿子才刚出生不久,他竟然狠得下心,可见心意已决,谁也帮不上忙,你也别怪自己。”
“是。”长公主用手巾拭了下眼角。
皇上看了外甥一眼,清了下嗓子,决定言归正传。“今天朕会微服出巡,是有事要找天弈。”
长公主目光闪了下。“皇兄找羿儿有什么事?”
“皇上尽管吩咐。”雷天羿拱手回道。
皇上一面起身,一面说,“朕要单独跟你谈一谈。”
“就连臣妹也不能听吗?到底是什么事,让皇兄不得不亲自出宫一趟?或许臣妹可以帮忙拿个主意?”长公主态度积极。
“自然是朝廷的事,你只是个妇道人家,就不要过问太多。”兄妹感情再好,不该说的还是不能说。
长公主顿时有些难堪。
“跟朕到外头走走。”
“是。”雷天羿恭敬地应道。
见他们往外走,长公主只能事后再查问个清楚。
另一头,雷天羿亦步亦趋跟在皇上身后,随行的太监和侍卫则是落后一段距离,让两人能够单独说上几句话。
终于,皇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表情肃穆地道,“容爱卿都跟朕说了,元旭有可能造反。”
雷天羿心中不免一阵惊恐,他明明特地嘱咐过,不要让皇上知道妻子可以“看到”的事,万一传扬出去,恐会引起祸端。
“中秋节那天,祭月仪式结束后,容爱卿说他又特地请了朕的贵人,也就是你那个媳妇协助,重新卜了一卦,这回顺利推算出朕的血光之灾。祸起西南,而西南方是元旭的封地,有可能是起了异心……”
听皇上这样说,雷天羿才暗暗松了口气。
“朕实在不愿相信元旭会造反,况且到目前为止,都完全没有密折呈上来,可容爱卿的阴阳术数又从未出错过,这该怎么说?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延平府的官员从上到下都被收买,连王府属官也是,但无凭无据的,光靠卦象结果恐怕无法令人信服,别说德妃不会承认,她娘家的人说不定还会借机生事。”皇上攒着灰眉说道。
雷天羿很快意会过来。“皇上是要臣去找出证据?”
皇上又继续往前走。“没错,并且不能让元旭起疑,毕竟堂堂定国公不可能无缘无故离京,只身前往延平府。”
“……臣倒是有一个想法。”雷天羿灵机一动。
“什么想法?”
雷天羿拱起双手。“皇上忘了臣的岳父就在延平府担任藩台,臣妻的娘家就在那儿,不如臣就以探亲之名,带着妻儿回去,好让老人家开心,六皇子应该不至于会起疑心才是。”
“朕还真的忘了。”皇上大喜过望。“那朕就允你带着妻儿回延平府探亲,暗中找出元旭造反的证据,若他真是清白的,朕也可以安心。”
“臣遵旨。”
待皇上回宫,雷天羿马上被召到正院。
“皇上只是交办了件事,要孩儿尽速前往延平府。而作为掩护,避免引起当地官员的疑虑,孩儿必须假藉探亲之名,带着妻儿一同回娘家。”说完,雷天羿等着看她的反应。
长公主的脸色果然变了。“不行!昭儿必须留下来!”
“带着妻儿回娘家探亲,好让岳父看看从没见过的外孙,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更是皇上亲口允的。”她别想把昭儿留在身边当人质。
“你……”长公主咬着牙。
雷天羿不疾不徐地启唇。“皇上交办的是大事,可不能出错,若是不信,可以进宫当面问皇上。”
“好,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宫也只能遵命。”长公主口中这么说,脸色还是不大好看。“算一算日子,你那个生母应该在前来京城的路上,本宫答应过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就会说话算话。”
雷天羿瞪视着长公主,并没有忘记还有个人质在她手上。
长公主就不信他真的会全然不顾生母的死活。“偏偏你又要去延平府,看来这场母子相会得再等一等。”
“等孩儿办完事,自然就会回来。”看来她是怕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跑了,坏了她多年的计划。
长公主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那就好。”
待雷天弈走后,她用力挥开老宫女呈上来的点心,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气到说不出话来。明明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事情不再照着自己的意思去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天爷为何总是要跟她作对?
等到雷天羿回到潇湘院,也同样把这件事告诉妻子。
冬昀一脸惊愕。“……回娘家探亲?”
这下惨了!婆家的家务事都快应付不了,现在又加上娘家,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肯定会穿帮。
“只有用这个借口,才不会引起六皇子的怀疑,皇上也已经允了。”雷天羿对妻子的反应有些纳闷。“我以为你会高兴。”
她干笑两声。“我当然高兴,高兴到想哭。”
“皇上的意思是让咱们尽快启程,早日查出六皇子是否真的打算造反,幸好延平府离京城不算太远,你和昭儿也不会太辛苦。”他看着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又问。“怎么了?”
“婆母也答应了?”冬昀决定先把烦恼丢在一边。
雷天羿冷笑一声。“就算是她也无法违抗皇上的旨意,不过她还是担心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又拿生母来要挟我。”
“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又能去哪里呢?”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他涩笑了下。“我倒真想这么做,定国公这个爵位根本不是属于我的,我也不想要,可又不能不管生母。”
冬昀靠在他的肩头。“一定会有办法的。”
当她和前世的生母和解之后,也变得更有自信,不想就这么放弃。
“你就这么肯定?”在失去腹中的胎儿,又被折腾到半死不活之后,妻子还能这么有信心,让雷天羿也跟着乐观起来。“莫非又“看到”什么?”
“这次什么也没有“看到”。”这个时候就很希望有人剧透,可以早点知道结局在演些什么。
他俊脸一整。“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六皇子造反的证据,让皇上安心。”
“嗯。”看来她也只好去面对“娘家”的人了。
三天后,雷天羿带着妻儿准备出发前往延平府。
皇上特地拨了八名身手不凡的宫中侍卫乔装打扮成随从的样子跟在他们身边,除了保护,也任凭差遣。
长公主自然不放心,指派了阿保、桂花以及两名婢女跟着伺候,冬昀不但没有拒绝,还亲自到正院跟她道谢。
“婆母放心,媳妇绝不会把那个秘密说出去的。”冬昀还是希望能够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坐下来好好沟通。
“你不会用那个秘密反过来威胁本宫?”长公主冷着脸问。
冬昀口气真诚。“媳妇不会做出那种事,那只会让婆母和相公之间的关系更紧张,彼此更不信任。”
“信任能值多少银子?”她嘲讽。
“那是用银子也买不到的。”冬昀认真回道。
她哼了哼。“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相公是婆母的亲生骨肉,婆母还狠得下心这样逼迫、威吓他吗?”明知对方完全听不进去,冬昀仍然提出劝告。“其实只要能对他好一些,相公会回报得更多,总比这样剑拔弩张来得好……”
长公主觉得可笑。“如果他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更应该听本宫的话,因为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孩子不是父母的工具,也不是棋子,不是让你用来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要这个心态没有改变,她就注定跟子女无缘。“婆母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一世为何会无法生育?为何胞宫不好,无论喝再多的药都没用?”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长公主脸孔扭曲地吼道。“这是老天爷故意在跟本宫作对!”
冬昀直接点出原因,就只差没有说出自己是个灵媒。
“婆母今生要修的功课就是如何做好母亲这个角色,要是没有修好,来世一样不会有子女,就算有也会夭折……”
“住口!”长公主气急败坏地斥道。“你是在诅咒本宫?”
“当然不是,只是希望婆母理解,今生遭遇到的痛苦都是前世累积……”
“你是说本宫前世不是个好母亲,所以老天爷才会让本宫无法生育?”长公主气得全身发抖。“你好大的胆子!”
两个老宫女也同仇敌忾。
“放肆!”
“还不快点闭嘴!”
冬昀叹了口气,看来谈不下去了。“希望婆母在咱们去延平府的这段日子,好好想一想媳妇刚刚说的那些话,唯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该说的都说完了,希望等他们回京,对方能够想通。冬均福身告退之后,还是能听到屋子里传来愤怒的吼叫以及摔碎东西的声响。
冬昀只能摇头叹气。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儿子跟着丈夫启程前往延平府。
延平府距离京城只有十多天的路程,不只交通方便,加上气候温和,盛产小麦、水稻等农作物,即便是冬天也甚少下雪,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原本这里该由五皇子受封,只因他自出生起就是个病秧子,太医们个个断言命不久矣,皇上心生怜惜,希望他能够离自己近些,而这里也是最适合让病人调养身体的所在,不过在萧德妃和其娘家的庞大势力暗中运作之下,最后成了六皇子的封地,也在皇上心中留下一个不小的疙瘩。
由于马匹相当珍贵,大多为朝廷和皇上所用,王公贵族家中顶多只有分到一至两匹,所以雷天弄一家决定乘坐驴车,虽然速度稍慢了些,但因有妇孺随行,顾及到安全,也不急着赶路。
三辆驴车走在官道上,这也是一家三口初次远离那座形同监牢的国公府,就像是放出笼的鸟儿,可以尽情飞翔。
昭儿大概是最开心的一个,总是睁大双眼,好奇地打量沿途的景致,兴奋地咿咿呀呀,让冬昀都快抱不住了。
“让我来。”雷天羿看不下去,从妻子手上接过儿子。
她也没有意见,把昭儿交给他爹。
见妻子这一路上心事重重,就算问了也不说,雷天羿不禁头疼。“你不说出来你在烦恼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
冬昀瞟了他一眼。“说了也没用,你又不信。”
她一想到要面对锦娘的家人,紧张到连觉都睡不好。
“你是指你不是锦娘这件事?”他皱起眉问。
“我真的不是她!”冬昀很坚持。
雷天羿瞅着妻子片刻,试着去理解她的话。“我相信你说的话,那么,你并不是生下昭儿的锦娘,只是长得一模一样……”
“昭儿当然是我生的,应该说是这副身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是躯壳是锦娘没错,里头却是我……”冬昀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皱起眉头。“意思是你们是同一个人?那么为何又说你不是锦娘?”
冬昀抱着头大叫。“啊啊啊——”
“难道不是这个意思?”雷天羿也被搞胡涂了。
她比手画脚。“呃……就是……该怎么说呢……”
“好了,你就慢慢想,大家应该都累了,今晚就在这儿跟百姓借宿一晚。”他一方面想要去相信,但另一方面又无法理解,真的很为难。
冬昀无力地趴在软垫上,决定等理出头绪再来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