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一片安乐,不过远在隔了一个镇的杨府,陆文虎和杨敬宝却过着痛苦的日子。
陆文虎狼狈的逃离陆家后,心里头把能投靠的人想了一圈,但想来想去只有杨家。
一来是杨家现在就只剩下杨敬宝一个,杨老太太早过世了,杨敬宝的媳妇儿之前也因为太过操劳又让杨敬宝给气得送了命,他也没续娶,整日不是在外头游荡就是定在赌桌上,搞得杨家空荡荡的,他如果去投靠的话,是最适合的。
打定了主意,他想也没想的就往杨家跑,一开始见到府里有几个倭匪也住下时,他并不觉得有哪里奇怪,毕竟之前进行交易,有时候不方便,他也会约在杨家,两边人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文虎对倭匪不像兄长那样深恶痛绝,当年倭乱时,他的年纪也不是太大,只知道家里人一下子就没了,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反而是后来的苦日子让他印象深刻,也造就了他爱财的性子。
再说了,他和这群倭匪合作了好些年,这些人看着是有些冷酷,但要说什么杀人越货也不至于,给银子拿货还挺痛快的,他对他们的印象倒也不怎么差。
谁知道当杨府大门一关,看到被绑在里头的杨敬宝,他察觉不对想溜的时候,人家已经拿了刀剑堵住大门,让他想跑也跑不了,只得按着这些人的吩咐行事。
陆文虎已经够没用了,杨敬宝比他还更差一点,当他们抖抖瑟瑟的在大半夜让人给带出去,到了海岸处时,他们还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只当他们要杀人灭口了,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起杀了他们还更让人害怕。
火焰点燃了一处又一处,而一些跑出来的百姓都让他们一刀给砍了,有人砍人,有人忙着劫掠,他和杨敬宝苍白着脸被拉在后头跟着看,不过几个时辰,再次回到杨家时,他的双腿都发软了。
那群人大多数往海上避了去,但是另一批比之前更多的倭寇又躲回了杨家,屋里除了留下几个采买做饭的下人,其他的早让他们给杀了,屍体就扔在后院,杨敬宝光想着那日的光景,又经过一夜的摧残,表情都没了,傻愣愣的像是被吓疯了,不过陆文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整日一惊一乍的,不断想着这些人留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很快的他就知道了。
一个脸上有道长疤的倭匪,带着冷笑问他,「沿岸这里,哪里才是最有钱的人家住的?别跟我说上回那种小镇,砍了快一半的人,也没搜出多少东西来。也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之前不是老吹墟周遭的富贵人家你都一清二楚吗?」
陆文虎没想过以前随口说的大话,这会儿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他跪在地上,锋利的刀锋就横在他的眼下,他很想有骨气的什么都不说,但是就在他以为刀子要插进脖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那日陆定楠教训杨氏的场景。
那天陆定楠不过就把剑扎在杨氏的肩膀上,血就流得那么多,甚至让杨氏哀号成那样,现在要真的往他脖子上抹一刀……他光想就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老老实实地说了,要不然……」那人话声还没落,他就听见杨敬宝一声尖叫,害他吓得也跟着杨敬宝尖叫出声。
那人说着就把杨敬宝的手指头给砍断了一根,那肉色的手指让他们随脚给踢到他面前,而杨敬宝捧着血流如注的手,除了哀号尖叫以外,根本就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陆文虎抖着身子,什么骨气不骨气的他也顾不得了,他急促地道:「我说!我说……我知道哪里是最有钱的地方。」
「喔?」刀疤男人笑了声,饶富兴味的瞅着一脸恐惧的陆文虎,彷佛他这模样更能取悦他。
当陆文虎耳里不断传来杨敬宝的哀号声,眼里那个男人嘲笑的面容不断扩大时,他忽然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张口说出了一个地方。
刀疤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没有听清楚。
陆文虎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杨敬宝的哀号声真的太吵了,扰得他思绪一阵混乱,更是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吼道:「淮塘陆家老宅。」
话落,他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好安静,脑袋也变得清晰了,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知道,他就算去死,也对不起陆家所有人……
倭匪又劫掠了一个镇,而且离淮塘越来越近了。
短短几日,倭匪的消息就成了所有人最关注的大事,而且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来,处于青沽和盐塘两个交界处的淮塘,住在那里的百姓也开始骚动起来。夜里谁都不敢睡熟,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稍微一丁点动静,都能够让人惶惶不安。
这样的气氛似乎也渲染到了陆家,几个管事来来去去的传着消息,港口暂时先封了口,如果不是想办法走关系的船,已经无法再入周遭几个港口,小船也暂时不准出海,整个海岸边也多了不少的驻防。
可是这些防范似乎一点用也没有,因为过几日又有一个镇被劫掠。
这一天是陶贞儿有孕满九个月的日子,陆定楠担心她大半夜忽然出什么状况,怕到时候延误了时间,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他直接让人请回了产婆和大夫,让他们在陆府住下。
将陶贞儿的事情安排妥当后,陆定楠开始早出晚归,府里的警戒也提高了,一些丫鬟仆妇如果不是必要,不得出府。
外头倭匪的谣言满天飞,但是陆定楠回到府里却只字不提,只是偶尔沉着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陆家就在淮塘进镇处不远的地方,若倭匪真的杀了进来,肯定是逃不了的,所以他除了调动人手,也开始安排前往姑子庙的车辆。
如果……真有意外,栖霞山上的姑子庙绝对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
姑子庙位在山坳,进山的路曲曲折折,就算是本地人也少有认得路的,更不用说是倭匪了。
时间忽然变得非常紧凑,谁都不知道倭匪是不是在下一个夜晚就会冲进这个平静的地方,打破所有人的宁静生活。
陶铭亨几次送来消息,想要先把女儿接回去,只是陶家离他们这里也并不是太远,同样不是很安全,而且,陆定楠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陶贞儿送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天当陆定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刚踏进院子里,就瞧见屋子里还留着一盏灯,他轻声走进屋子,看见自己最牵挂的那个人已经靠在床边打着瞌睡。
他轻柔的将她扶躺在床上时,陶贞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你回来了?我还给你留着一碗燕窝粥在炉子上头,你记得喝点……」她迷蒙着说完,又忍不住沉沉睡去。
即将要临盆,她似乎变得更嗜睡了,常常说着话就睡了过去。
陆定楠不以为意,替她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定定的望着她圆润透着粉色的小脸。「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
第二天一早,陆定楠收到消息,有一艘临时要借停的陆家海船进不了港口,要他往盐塘走上一趟。
他盘算着,这一走,来回若快些,大约也要四个时辰,于是没喊醒睡得正熟的陶贞儿,稍微收拾了下就策马出门。
陶贞儿或许是前一晚等了太晚,所以睡到快午时才起身,才刚洗漱完,就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劲,但是她也不觉得这是要生了,所以忍着没说,想着现在府里人人都紧张得很,可别因为自己一点不对劲就劳师动众的。
午后,陶氏让她跟着一起安排二房的用度,又用了些点心,陶氏见她一会儿就累了,也没多留她,让她先回院子休息。
陶氏在她走后,才忽然想起来今天要安排杨氏还有苏巧儿往姑子庙的事情似乎没有跟陶贞儿提过,但是转念想想,这事儿她也是昨晚才知道,就是不想让人多加琢磨陆家有女眷要送到那里去,至于陶贞儿知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陶氏也没太在意,就掠了过去。
很快的,就到了晚上做饭的时候,淮塘远远看过去,昏黄的落日下,炊烟袅袅,看起来就是一片平和景象。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坡上,突然出现一群男人,穿着和普通男人不同款式的短打,腰上都别着刀或剑,目光和表情都带着贪婪的欲望。
站在最前头的就是恐吓陆文虎的那个刀疤男人,他看着不远处的淮塘,满意的点点头,有些怪腔怪调的道:「看来是说了实话的,这个地方看起来的确是比我们之前抢的那些地方还要富庶繁华。」
他说完,身后那些男人皆躁动起来,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便能提刀去抢劫那片繁华下的财宝。
刀疤男人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勾起一抹邪笑,舔了舔还带着血腥味的一把小刀,然后别上腰间。
「走吧!让我们瞧瞧这个地方是不是有那个孬种所说的那样富裕!银两是整箱的,珠宝也是取之不尽的!」
血红色的落日,大半已经落入地平线下,深灰色的夜幕也随之降临,一场血腥即将开场。
当代表警示的钟声响起时,陶氏按捺下一开始的惊慌,镇定心绪后,先让人将两个孩子接到自己身边,然后点着名册,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冷然,隐约看去居然和陆文昇发怒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她一个个命令吩咐下去,府里多增加了许多护卫是早就安排好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确定所有事情执行妥当没有出错。
陆文昇也没有闲着,他亲自带人快速在陆府里梭巡,从外道里头,几道大门全都让他给封上,再派上自己信任的人守着。
陆府一片警戒,只是还不等陆文昇确定完所有的地方,突然一个守着偏门的婆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焦急大喊,「老爷!老爷!不得了了!偏门那儿,有人闯进来了!」
「不可能!」陆文昇不可置信地皱紧了眉头,急急又问:「是哪一处的偏门?」
「是和二老爷家相接的院子处的偏门。」婆子喘着大气连忙回道:「现在守门的护卫正在那对峙着。」她才能够跑来这里通报消息。
「该死!」陆文昇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陆文虎那王八蛋亲自引倭匪来了。
他气得眼色泛红,只是这时候却不是发怒的时候,「去!去正院通知夫人还有少奶奶,我们必须马上走!」他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人跟这群倭匪死拼到底的打算。
他早有安排一群年轻力壮的护卫,这些人虽然也算是骁勇,但是倭匪的凶残也不是浪得虚名,与其把精力浪费在不知道深浅的倭匪上,还不如护着所有人赶紧撤到安全的地方。
陆府里的人一个个跑得飞快,恨不得背上插了翅膀,陶氏听见了下人的通报,手一颤也差点搂不紧孩子,不过她很快的就镇定,来,咬咬牙,指挥着身边的大丫鬟开始忙起来。
「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收拾简单的一套大衣裳,细软也不要,就这么走。」陶氏看了屋子一圈,忽然想起陶贞儿刚刚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连忙又命令道:「快去少奶奶的院子里,赶紧让少奶奶到后头准备上车,还有老大夫和产婆都得一起招呼上。」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偷懒,就是陆定西和陆云茜两个孩子也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任由奶娘抱着他们,紧振着唇不敢说话。
陆文昇找来的护卫身手不差,当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车,准备要从后头的一条通道避开人群离开的时候,并不见有倭匪追来的踪影。
陆文昇知道还没完全进入山坳,就不能放松,他骑马跟着马车列队,高高提着心,一辆辆马车看了过去,但他猛地眼睛瞪大,又重新点了一次,这下子他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因为不管怎么点,马车就是少了两辆。
「少奶奶的马车呢?!」他看向身边调度马车的文贵,不敢相信都离开陆府老远,才发现这么大的纰漏。
文贵也是一凛,刚刚准备出发的时候,少奶奶那儿的人还说要等上一会儿,后来他见着没人再来回报,还以为少奶奶也已经上了车,半路他也重新点过一次,确定是没有问题的,怎么这时候都已经要上山了,却发现少了少奶奶的马车?还有那另一辆上头的是谁?
少了其他人也就罢了,重点是少了已经快临盆的少奶奶,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要怎么跟少爷交代?
陆文昇看着不断前进的马车,他只知道这列车队不能停,最后他咬咬牙,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回去找,如果……还是真的找不到人,那就想办法送信给大少爷,让他来做决定。」
文贵应了声,丝毫不敢耽搁,带了五个人就往回头路去找。他就不信了,两辆大马车的,难道还能够半路给碎了不成?
陆文昇看着文贵离去的方向许久,直到陶氏有些不安的探头出来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道倭匪追上来了?,」
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实话,心里苦笑,但仍故作镇定的安抚道:「没事,别操心了。」
她点点头,有些不安地低声道:「我不担心,只是有些怕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贞儿的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等等得让老大夫好好替她瞧瞧才是……」
陆文昇嘴里一片苦涩,无法回话,他抬头望着树荫遮日的天空,夕阳的余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黑幕笼罩着所有人。
他向来不怎么相信鬼神那一套,只是这样的时候,也不得不祈求满天神佛,只盼着可别真的出什么事才好,要不然那小子真的会发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