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院子没多久,陶贞儿就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很快的又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时限即将到来,她才会有些不安。
她压下心中那一点慌,跟着公公忙着祭祖前最后的准备,她往常都是帮着准备祭品或者是灯烛之类的就没事了,毕竟祭祖这样的大事,一般来说只有男丁才有资格参与,其余女眷顶多就是最后跟在外头观礼罢了。
第一次进到祠堂,她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陆家先祖若有灵,见着她一个女流占了陆定楠的身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祭祖仪式总是繁琐,见陆大老爷等着时辰到了站起身,她也连忙站了起来,正准备进入祠堂的时候,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焦急的喊道:「少爷,不好了!以冬姐姐传信过来说少奶奶不小心给摔了,人晕过去了。」
陶贞儿只觉得脑子一阵空白,她甚至没听见公公说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脚就大步往外走。
陆文昇看着大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但嘴里仍吩咐道:「文贵,你也跟着去瞧瞧,看请了哪位大夫,还有让夫人过去照看着,需要什么药材都送过去,库房里没有的,就开我的私库去找。」
文贵连忙答应下来,脚步匆忙地跟了出去。
陆文昇倒是没跟出去,祭祖的大事还是得要有人进行才行。
他才想着还没开年就闹出这事儿,总感觉不太吉利,等等还得给祖先们多上一炷香的时候,又听到外头小厮惊恐的大喊,他本来就不是脾气特别好的人,这时候更是没能忍住,沉着脸,开口就骂,「吵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有什么大事值得这样嚷嚷的?!」
小厮白着脸,颤着声音道:「文大管家说,少爷刚刚走得太急,抄近路进园子的时候不小心滑了脚,也摔了……」
「摔了?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老子去把他扶起来不成?」小厮说话慢吞吞的,陆文昇忍不住大吼。
小厮抖了抖身子,退后了一步才把话给说清楚,「不是……说是少爷摔的时候撞了头,也晕了……」
陆文昇一怔,随即对着小厮痛骂,「这话不会早点说啊!」话落,他也顾不得祭祖了,他脚步如风的往外走去,就在院门口撞着了姗姗来迟的弟弟陆文虎。
陆文虎以为是自个儿来得太晚,让哥哥急得堵在门口等着骂人,连忙着急辩解,「大哥这是怎么了,我也不是故意来迟的,我……」
二弟是什么样的性子,陆文昇会不清楚吗?所谓的有事,顶破天也就是那些事,不是跟女人有关,就是跟钱有关,陆文昇懒得跟他周旋,挥手打断道:「行了,有话等会儿说,我有事得先去看看。」随口吩咐完便快步离去。
陆文虎看着人离开后,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彻底冷了下来,低声骂道:「呸!当我多希罕想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呢!」没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落得清闲,只是他眼睛一转,想着说不定又是什么发财的机会,最后还是招来身边的小厮,小声叮嘱道:「去打听打听,大房今儿个出了什么事。」
小厮应了声,马上离去。
陆文虎看着人走远了,这才慢吞吞地晃进祠堂里,随手拉了把椅子就坐,心里头闪过许多盘算。
大房若是乱一乱,陆家商行说不得二房就能多沾手几分……嘿嘿,到时候……想到这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那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祠堂里,更显得渗人。
陶贞儿站在一间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屋子前面,看着大招牌上「人生贩卖店」几个大字,她心中一跳,想起陆定楠曾经告诉她的那个梦境,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头,跟外头平凡的装饰完全不同,满满的摆了许多东西,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但似乎又有一定的规律,不过她并没有多看那些东西,只是轻轻扫过一眼后,就看着那个女人问道:「姑娘可是这里的主人?」
莫湘没有理会她的问话,直截了当道:「来吧,你可以选择一个物品当成圣诞礼物,包好后藏在树下,然后带着收取礼物的人一起去找出来,一切就会回复原状。」
陶贞儿有些困惑的听完,忽地精神一震,「姑娘说回复原状,是回到各自的身体里吗?还有,圣诞礼物到底是什么?」她问话的口气有些急切,问完后心中又有些忐忑。
这个姑娘看起来不是那么和善的人,且这一切都太虚幻了,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头,只是她也不敢小觑,毕竟她和陆定楠的确过了好一阵子互换身体的日子,她现在只怕哪里又说得不好,两个人没换回来就算了,若是还换到别人的身体上,只怕连哭都来不及了。
「你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选择你想送给那个人的礼物,那就是圣诞礼物,至于回复原状是回到各自的身体没错。」莫湘说完,退后一步,似乎是让出空间让陶贞儿可以选东西。
陶贞儿偷偷觑着莫湘的神色,那面无表情的脸孔让她不敢再多问什么,正确一点来说,是明显感觉到就算她问了,对方也不会有更多的回答,她干脆定了定心思,开始打量起屋子里头的东西。
她身为陶家的女儿,后来又嫁进陆家,自认为就算是贡品也见过不少了,更别说一些少量的、只在海船上少数留下来的东西,比起一般的女子,说一句见多识广也不为过,只是看着这屋子里的许多东西,她却忍不住连连惊叹,这一件件都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东西。
有几乎以假乱真的画,有一些看起来巧妙的机关玩偶,一件件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不夸张,随便一件东西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似乎都不能留住她的眼神和脚步,她只是慢慢地看着,直到见到一个缓缓旋转的水晶球,里头似乎能够开出一朵又一朵的栀子花,花开到极盛时,如雪花般散开,然后又慢慢的从散开的雪花里凝出了新的花苞,再次盛开循环。
让她诧异的是,随着水晶球的旋转,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的吟唱着直白又大胆的词,那是她从没听过的曲子。
「这曲儿……」陶贞儿疑惑的望向莫湘,她其实没有想过莫湘会回答她的问题。
莫湘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旋转水晶球,吟唱的是席慕蓉的〈初相遇〉一诗。」
水晶球本来已经缓缓停下,莫湘一个抬手,水晶球又开始转动,紧接着那低哑、带着情感的女声也随着转动的栀子花缓缓传了出来。
这次,陶贞儿终于骢完整首诗,然后怔怔第看着最后一次花开花落,她心有所感,不再迟疑的转过头看着莫湘。
「我就要这个了。」
莫湘没有任何表情,只点了点头。「好的,圣诞节快乐。」
陶贞儿拿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莫湘才忽然喃喃自语道:「啊!应该说新年快乐才是……」
陆定楠觉得自己大约又在作梦,不过这个梦或许是反映了他心里的渴望,所以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子,陶贞儿亦是。
陶贞儿牵着他的手,往屋外的一棵栀子树下走去,她指了指地上,柔声说道:「我为你找来了圣诞礼物。」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有个小盒子,只比他的掌心还要大上一些,他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她笑而不语,只用眼神催促他赶紧把盒子打开来看看。
打开盒子,陆定楠把东西拿了出来,只看见一个普通的水晶球架在一个小盒子上头,他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作用的时候,她已经把水晶球慢慢的拧转了几圈,然后看着水晶球开始旋转。
他看着水晶球旋转,看着里头的花开花落,然后女子低哑缱绻的声音缓缓入耳,让他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陶贞儿笑了笑,她觉得此时置身梦中,许多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她也勇气说了,「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但是我这段日子的确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快乐,真的!」
她的快乐不是虚伪,而是心底的那一点点渴望已经被成全,就如同那女子所吟诵的字句一样——
我喜欢那样的梦
在梦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
心里甚至还能感觉到所有被浪费的时光
竟然都能重回时的狂喜和感激
胸怀中满溢着幸福
只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对我微笑一如当年
我真喜欢那样的梦
是啊,那年他温柔的看着狗儿的眼神,就那么直接的撞进她心中,让她无数次的在梦中盼望,那一天他那样的微笑,是只对着她的温柔。
她不再是他相看两相厌的妻,不是他厌恶的陶氏女,他们可以有一个普通夫妻那样的开始,可以在红盖头掀开的瞬间,她迎上的不是厌恶的淡然,而是一个同她一样紧张羞涩的眼神。
「祝你圣诞快乐。」陶贞儿把莫湘对她说的话,对他说了一次,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咒语还是其他,但是愿他快乐却是真心的。
陆定楠愣了下,然后看着她慢慢消失在眼前,他手里的水晶球也停止了旋转,一瞬间,身侧的栀子树不自然的在冬日里开满了花。
那白,绚烂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微眯着眼,感觉到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再次睁开眼,陆定楠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小厮一阵高兴地喊:「少爷醒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再是白皙纤弱的女子手掌,穿的衣裳也不是女子的衣衫,甚至还有那一直让他不适应的肚子也消失了。
他知道他回来了,身子一动,手边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是他刚刚拿在手中的水晶球,他不自觉低喃道:「原来不是梦……」他用手摩娑着冰凉的水晶球,紧接着想起昏迷前的记忆,他再也躺不住,快速下了床,对着一旁正等着吩咐的小厮急促的问:「少奶奶人呢?少奶奶怎么了?!」
小厮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了,结结巴巴的道:「少奶奶还没醒呢,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陆定楠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小厮见状连忙跟着跑了出去,担心的喊道:「少爷!少爷!可别跑了!您要是再滑倒撞到头,老爷非得骂死我不可啊!」见追不上了,他跺跺脚,忍不住嘟哝道:「少爷也听我把话给说完啊,我说的不好是指胎可能会不好,可不是少奶奶啊!」小小声的抱怨完,他还是很认分的快跑过去。
陶贞儿被安置在他院子里的屋子,所以他没有跑多遗!了两个人住的正房外头,他一进屋子,就看到陶贞儿一脸苍白地靠坐在床头,床边站的是陶氏和杨氏,陶氏维持一贯的沉默,杨氏则是看似关心的嚷嚷着——
「我就说,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就这大雪天的,一个有身孕的人怎么就在外头乱走了?要我说也不见得全都是别人害的,我……」
「谁害得谁?」陆定楠冷着脸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层冷气,不敢轻易地往里头靠,担心害虚弱的陶贞儿受了寒。
「还好吗?」他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坐到床边,仔细的瞅着她。
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床上的陶贞儿身上,哪里管得了其他人,陶贞儿苍白着脸,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少了平日的沉稳,反而柔弱许多。
陶贞儿望着他,想起两人现在总算回复正常了,忍不住淡淡笑开来。「我还好,就是孩子……大夫说要再瞧瞧,若是好好的安胎,那就好……」说到最后,她的目光不免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