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嘉华望向娟娟,她穿的是棉布而非锦缎,头上戴的是银而非金,衣服上连半点绣样都没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她脸上兴起轻蔑笑意。
“什么笑话能这么好笑啊?”
娟娟不喜欢谷嘉华明摆着的蔑视,掀唇,皮笑肉不笑。
“我说:结婚是错误,独身是觉悟,离婚是醒悟,再婚是执迷不悟。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离了又结,结了又离,离离结结、结结离离,岂不是在重复相同的错误吗?
“更何况是嫁给一个痛恨自己的男人呢,想想,那不知道是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我娘说得对,这世间人人都有头,因为没头就活不了,但不是人人都有脑,因为没脑还能活得好好,就像……又离又结的女人。”
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谷嘉华倒抽一口气,美目变得狰狞,她咬牙切齿瞪住娟娟,怒道:“关关妹妹好大的肚量,竟然容许下人在自己跟前说话,果然是没规矩、没家教。”
“谷娘子可是狗眼看人低呐,你爹在朝为官、我爹也在朝为官,你爹死了、我爹也死了。怎么看,咱们都是同等级的人,你都不是下人了,我又怎会是下人?”
虽然两个爹的官位大不同,但简单说来,两人的遭遇差不多,不是吗?
她是官家千金?谷嘉华看着娟娟的打扮不相信,才要开口,娟娟又接了下话。
“等等,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绝对不是同等级的,我是黄花大闺女,你是昨日黄花,虽然都有朵黄花,但摆在前、后,意义大不同。”
她抬起下巴,竭尽全力污辱对方。
“你伶牙俐齿、尖嘴刻薄,哪个官家千金像你这个样儿。”
“是吗?官家千金是哪个样儿,是在后面使暗招,买通坏人、毁人名声?还是偷偷给人下药、夺人清白?哦,还是逼迫婢妾、伤人子女,以至于被休出府门?伤脑筋呐,官家千金到底是什么样儿?蕥儿,你知道吗?”
蕥儿笑着和她一搭一唱,指着谷嘉华,“最好的样本儿就在你面前,你还不明白啊,傻气!”
谷嘉华怒目一瞠,撕破脸皮,道:“泉州上下百姓都知道,皇上赐婚我与怀青,真不知道关关姑娘为什么还赖在宋府不走,这是想教人看笑话吗?”
听见这话,蕥儿不依了,她一怒起身正要开口,娟娟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蕥儿,人家说宋大哥已经名花有主,让关关别觊觎。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名花不爱这个主儿,咱们就给它移花接木,名花倾国总得两相欢呀,哪能委屈名花面对恶面婆,两情相悦,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一厢情愿的话……”娟娟上上下下扫谷嘉华几眼,把对方的鄙夷给全数归还。
“我与怀青相识多年,早已彼此心悦。”谷嘉华硬是说道。
娟娟抢话道:“真的假的?可怎地所有人都在传,说宋大哥娶你是因为圣旨迫不得已,心里痛苦难挨,宋大哥当真不知道谷娘子喜欢他的呀!这可不行,爱要大声说出来,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意外!噗,蕥儿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
“是啊,咱们都在期待意外发生呢。”
很好,今儿个这几个泼妇是有备而来,想削她面子了!
谷嘉华大声一喊:“小二,把这些人赶出去,今儿个店我包了。”
娟娟却好像觉得谷嘉华还气得不过癃,继续讽刺:“当凯子要有银子,当骗子要有胆子,当变态要有一副残戾性子,恭喜恭喜,谷娘子全都俱备了。
“不过还是奉劝谷娘子得多补补脑子,免得找来一对连亲侄女都认不得的叔叔婶婶,三两下就说出幕后指使人,谷娘子的银子不是全给丢进水里了?”
听见这话,笑的人不光是蕥儿、关关,连小二、掌柜都忍不住噗哧出声。
年终庆时的八卦传得满城皆知,娟娟这会儿把正主挖出来,观众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那位心肠很黑的谷嘉华。
坐在邻桌的客人接话:“说得好,果然是蛇蝎美人,脸蛇蝎、身材蛇蝎,连心肠都蛇蝎。”
他把娟娟的私房话给抖出来,气得谷嘉华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咬牙切齿、睚訾欲裂,她恨恨扫瞪过数人后,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吧!”转身离开。
蕥儿还嫌不过瘾,扬声道:“我们在等着呢,你别走啊!”
“小心点,别让意外比明天还早到!”娟娟补上一句,谷嘉华闻言,一个没走好,差点儿跌倒,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谷嘉华恼羞成怒,反手打了她身旁的丫头一巴掌。
人走了,蕥儿这才害怕起来,低声问:“我们把她得罪狠了,没关系吧?”
关关笑着回答:“不得罪她,难道她就不使计陷害我们?”
娟娟点头添话,“凡向鳄鱼池丢物者,就得自己亲手拾起,她有胆识招惹咱们,就得有胆子承受咱们的招惹。”
三人对视一笑。举杯,仰头干了,这是她们合力打胜的第一场仗!
娟娟在吴卫的带领下,前往京城。
出发前,蕥儿叮咛再叮咛,一遍遍对吴卫重复同样的话,“小心、谨慎,不要以为自己功夫好,就粗枝大叶。”
那股殷勤劲儿,让娟娟看出方蕥儿对待吴卫的不同。
她笑着拉拉蕥儿的手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上京,再陪吴卫一起回呆州,免得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寂寞孤零。”
娟娟的调侃让蕥儿红了脸庞,扭身走掉,娟娟转头望向吴卫,只见他的目光紧紧追着蕥儿不放。
是对有情人呵,但愿他们终成眷属。
这时候,她并不晓得,在她出门同时,宋怀丰也策马往回赶,马车里他载了满车各式各样的纸,那是他忙里偷空,为娟娟张罗的礼物。
他很想娟娟,日想夜想,想得头都快要破掉。
独自在京城,他终于明白,年初大哥陪自己进京时,大哥想念关关的心情有多沉郁。
见不到娟娟的日子里,他分析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明白,他对她不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爱。
他爱她,像大哥爱关关;他爱她,想把她留在身旁,日日月月年年。
这个想法促使着他对娟娟摊牌,他要告诉她:我喜欢上你了,这句话不是作弄你,更不是想害你被人欺侮,是真心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为了这个告白,在回程的马车里反复练习、模拟情境、试演着自己的真心,可是,突然间“杀父仇人”四个字,跃然于心。
这个念头,强压下他心中的迫切。她恨他吗?恨他斩杀她的父亲?
他努力回想她的表情、举止,寻找她讨厌他的迹象。
他想得很认真,可是想过一整夜也找不到,她会取笑他、会调侃他,可是她没有讨厌过他,即使在一开始,她与他不对盘的时候亦是。
所以他可以解释为:她和杜明并不亲近?她怨怒杜明亏待她和母亲?还有那个吕氏,她还想把娟娟卖给赵知州那个色老头。
他挑挑拣拣、翻出许多让自己安心的解释之后,做出一个结论——她不会讨厌他的喜欢。
他是个很乐观的男人,即使在大雪中赶路,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因为心太热、情太暖、那份蠢蠢欲动的爱,为他加温。
和宋怀丰一样,娟娟心里也暖暖的,和手上的怀炉一样。
她想象着,宋怀丰见到自己时,会不会笑得两道眉毛变成弯月亮,会不会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豪迈说道:走,我请你吃龙虾十八吃。
不过那个月银只有十两的家伙,娟娟摇摇头,还是姊姊付钱好了,比起阮囊羞涩的他,她现在可是“大户”人家。
她在脑里想着,宋怀丰的笑脸就在她心头荡漾,他的笑跳出来对着冷冷的大雪天张扬,有这样的想念陪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路途遥远、行程艰难。
这天午后,娟娟和吴卫终于到达京城,吴卫将她送进孙大人府邸后,欲告辞离去,娟娟却唤住了他的脚步。
吴卫转身,脸上带着困惑,一路行来,两人除礼貌性的问答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对答。“涂姑娘有事?”
他站到娟娟跟前,人一走近,她才发觉吴卫很高,比起宋怀青、宋怀丰都要高,他至少有一九0以上,穿越以来,她还没碰过这等身量的男子。
他的五官线条有点刚硬,眼睛炯亮有神,不说话的时候有点严肃,令人不敢与他亲近。她想象不出,蕥儿那样爱娇的软甜性子,怎会喜欢上这么冷的男人,不过……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吴公子,请稍等一下。”
她自随身行李中翻出一张粉色卡片,递给他。
吴卫疑惑地接过卡片,低头打开,卡面正面雕着“给蕥儿吴卫赠”的龙飞凤舞字体,在她的巧手下,还能分出明暗层次,光是卡片外面的字就让人别不开眼,一打开卡片,吴卫一个忍不住,笑了。
笑容融化了他的刚硬线条,眯起的双眼带上微微的性感,原来只要想到心爱的女人,再刚强的男子也会化成绕指柔。
娟娟给的卡片里头浮刻着九十九朵玫瑰,中间一个拿着小弓箭的爱神丘比特浮在花海上头,栩栩如生,表情有些可爱、有点调皮,他眨着一只眼睛的小模样,逗人欢心。
吴卫不知道什么是丘比特,还以为娟娟的雕画有隐喻,隐喻他和蕥儿共结秦晋,生下一个既可爱又调皮的小男娃儿。
他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士,并不觉害羞,反倒觉得这个隐喻好极了。
他终于明白,赶路已经够累,为什么这些天夜里投宿,涂娟娟不早早上床歇下,却是一夜烛火不断,原来她是在忙这个,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娟娟轻浅一笑,对吴卫道:“都已经到京城了,别急着往回赶,挑一件礼物带回去送给蕥儿吧,女人很在乎这个的。”
他只考虑一瞬,便决定依照她的话去做,不管是不是真,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懂女人。
他点头道:“我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姑娘,如果姑娘有需要,喊一声,他们就会出现。”
他的意思是指……武侠小说里面那种来无影去无踪,成天飞来飞去的高人?
难以置信,吴卫不是一个五品知府身边的小侍卫吗?怎么会有高人属下?莫非他的身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娟娟的疑惑在眼底,但吴卫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再次点头,他把卡片收进怀里,转头离去。
写着蕥儿的卡片压在胸口、笑在他脸上停顿,他比较习惯用拳头说事情,动脑筋的事情做得少,现在……他得用用鲜少使用的脑子,好好想想该挑选什么东西讨蕥儿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