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一间?!不是做了记号吗?”
说话的是个胖女人,很胖很胖很胖,胖到任何人的眼睛接触到她的腰围,会忍不住吓得倒抽气的那种女人。
她发怒,胸口急喘,连带地带动全身赘肉不断抖动。
这妇人姓吕,夫家姓杜,丈夫是县衙里的主簿大人,官很小,不过是从九品,可他做人八面玲珑,与上司关系良好,地方上的商户都要透过他来巴结县太爷,所以即使只是个小小的主簿,却是当到富得流油。
吕氏胖得跟头母猪似地,偏要穿着大红洒花褶裙,让她的腰围在视觉上,更粗上好几寸,脸已经够大了,却还涂得红红绿绿的,更加扩大了版图,她的头上戴着金银珠翠,一圈绕过一圈,这样子,当别人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可以理所当然解释对方的眼神是羡慕而不是惊吓。
庞大的吕氏,今儿个是来抓丈夫外室的。
那个死没良心的男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己给他生了五个儿子,会变得这么松胖吗?且她也够贤良的了,把自己的贴身丫头给他做妾,还让小妾给他生下三个女儿,让他多子多孙多福气。
这样的妻子,打着灯笼往哪里找,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居然还养外室,听说连孩子都生了,这、这教她怎么心平气和?
“回夫人,昨儿个奴才确实在门板做了记号,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记号怎么会不见?”小厮挠挠头,实在不晓得是哪里出错。
跟随的几个家丁四下张望,老爷性子谨慎,他们跟踪好几天,才跟到这处,偏偏这里的屋子每间都长得一模一样,才特地做上记号,可记号怎么会平空消失?这让他们怎么交差才好。
“给我找!今儿个没把那贱女人给抓出来、活活打死,绝不罢休!”
巷弄那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怒气冲冲地往巷里走来。
宋怀丰……不!他已经改名字了,他从母姓,改名换姓叫方云丰,既然宋家不要他们母子三人,他们也不要姓宋。姓宋很了不起吗?不过是商贾家族,有几个臭钱就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了?呸!
方云丰恨恨地朝地上吐口水,却不料吕氏的猪蹄恰恰往他跟前一凑,口水竟落在那双大得惊人的红色绣花鞋上头。
吕氏见状,二话不说,一巴掌便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你作死啊,哪儿不好吐,竟往我绣花鞋上吐口水,你这个死小孩!”
瘦瘦的方云丰,怎么禁得起硕大肥胖的熊掌,这巴掌落下,他连转过两圈才摔倒在地,瞬地,五根手指印烙在他小小的脸庞。
他抬起眼、瞪着凶恶的胖女人,一瞬不瞬。
吕氏被他充满愤恨的目光给惊吓住了,却也因此认出他是谁,他可不是两个月前刚死的宋老爷庶子吗?
他娘下贱,宋老爷尸骨未寒呢,就勾搭上府里的管事,被宋夫人给活逮,这等行径本是该浸猪笼的。
可两个庶子死活不让,硬是诬告嫡母耍手段,要谋害姨娘性命,还到处大声嚷嚷,说嫡母嫉妒父亲生前对姨娘宠爱,才会使出这等泯灭人性的恶毒诡计,污辱姨娘清白。
这一闹、二闹,宋家族长不忍心一口气杀三个,何况那名勾搭姨娘的管事,在事后便不知所踪,最后只能将母子三人除籍,赶出宋家大门。
这事在泉州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吕氏冷笑两声,傲慢道:“看什么看,没脸娼妇生的狗杂种,宋老爷真是倒霉,又疼又宠竟宠出三只白眼狼,要不是宋夫人精明能干,找到证据,两个野种还想分宋家财产一杯羹呢!”
“胖女人!你闭嘴!”方云丰握紧拳头怒视于她。
胖女人!这个死小孩居然叫她胖女人?!
她最痛恨别人说她胖,这个不要命的杂种居然敢……怒火起,她的嘴下更不留情。
“你娘就是下贱,到处勾引汉子、给宋老爷没脸!我就说,那些自甘堕落要嫁给别人当小妾女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就是狐媚子投胎,一天没有男人就会痒,难怪宋家男人一死,你娘就干下这等龌龊事,那肮脏淫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当正妻的,哪个不痛恨姨娘小妾,要不是她们卖弄风骚、勾引男人,天底下的男人岂会不安分?
说到这里,吕氏又想起丈夫那个不要脸的外室,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她眼底闪过阴戾,暗地发誓,迟早有一日,她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我娘没有做肮脏事,她是被姓宋的那家子给坑害的,我爹若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替我们讨公道。”
哈,公道?都被赶出宋家大门了,还敢说公道?要是个有脸皮的,早就该跑得远远的,别待在泉州丢人现眼,偏偏是个没脸皮的!
“这就是公道!一个没脸的下作货儿,总算老天爷开眼,你们被轰出宋家大门理所当然……”
吕氏话没说完,方云丰已经忍受不住,一头往她身上撞去。
她的身子肥硕,两条腿本就撑不太住身体重量,又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小子给一头撞上来,几个踉跄,肥大身躯给撞倒在地上,屁股好死不死往旁边那坨刚落下的、还带点温热感觉的狗屎上头一坐……
她缓缓伸出圆滚滚的手往身后一摸,看见金黄色的大便在掌心出现,该死!
她狂吼一声:“给我打!”
一声令下,找不到外室门庭的家丁恰好戴罪立功,一下下往方云丰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几个大男人的拳头,三两下功夫,就把人给揍成猪头,他的嘴角流血、全身青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见他那副狼狈状,吕氏方才解气,说道:“行了!咱们家老爷还是个官儿呢,打死人官声不好听!”
家丁闻言,上前扶起庞大的吕氏,快步离开,看也不看躺在街角的男孩一眼。
半晌,一扇黑色的小门轻轻推开,小小的丫头从门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转头道:“娘,没事了,那个恶婆娘走了。”
一声长叹,二十几岁、容貌颇为秀丽的女子走到小丫头身边,打开门,两人看向躺在街角的男孩,略微犹豫后,对女儿叹道:“他是为咱们受的气。”
女子走出门,弯腰背起昏迷的方云丰走进自己家里。
迷迷糊糊间,他只听见女子婉顺柔和的声音道:“娟娟,去烧点热水……”
娟娟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被风吹得微动的轻纱帐,一动不动。
第几天了?有七、八天了吧?
从那个古怪的山区房子穿越而来,已经七、八天过去,她每天都在等,等自己睡着,眼睛再度张开后,又回到下着大雨的山区,回到GPS不灵的汽车里。
可是她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没等到佩佩那张天塌下来也不打紧的天真笑脸,却等到原主的生平事迹,一件件进到她的脑子里,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原主的十五年生命很贫乏、空洞而无趣。
唉……千哀万叹,无能为力的感觉很难捱……
涂娟娟,一个和她同名同姓,却整整小她十岁的小丫头。
胆小乖巧听话温柔没见识,可是……充满爱心,她爱护小动物、爱护娘亲、爱护左邻右舍、也爱护那个不良爹爹。
她的爹叫杜明,在衙门里当主簿,贪污贪得很厉害,人老成精,连新来的县太爷也不敢和他对着干,他经常在背后批评新来的县太爷,还有县太爷聘的小书吏,把他们说成没见识的小牛犊子。
后来县太爷被召进京城,他还想栽个罪名,把人家给告上去,好教以后接任的县太爷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不料人家有才,上头长官看上眼,这下子他只好装弱,低声下气,虚与委蛇。
照理说县太爷不在家,主簿最大。
理论上如此,事实却不然,县太爷竟把事委托给小书吏、让她负责,气得杜主簿直跳脚,不过让她感到兴趣的倒不是东风压西风,而是那个小书吏居然是个女的,叫作邵关关。
这点挺让人惊艳的,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女人居然可以当书吏、可以委以大任,她想,邵关关定不是平凡人。
不过,为什么娟娟姓涂,她的爹却姓杜?
说到这个,娟娟有打人的冲动。
娟娟的娘叫做涂玉娘,当年她的亲哥哥偷了东西被逮捕入狱,涂老爹想把唯一的儿子救出来,却因为家里太穷、没有钱可以打通关节,只能把长相清秀的女儿送给杜主簿当外室。
当初说好,一生下孩子会立刻把涂玉娘带回去当姨娘,谁知杜主簿惧内,再加上五个儿子年纪渐长都支持自家老娘,杜主簿遂不敢再纳妾,给涂玉娘一个名分。
涂玉娘性情温柔乖巧,说话不敢大声,更别说替自己争取权利,杜主簿怎么说、她怎么应,幸好杜主簿在用钱上还算大方,从小到大,吃食、衣着上头倒没让母女吃过苦头。
光凭这点,涂玉娘就对杜主簿感恩戴德、婉意伺候,让杜主簿在被吕氏欺压得受不住时,有个地方可以享受温柔。
这让娟娟看不过眼,要是换成自己,肯定恨爹恨娘恨哥哥,想尽办法要逃走,怎么能死心塌地跟着一个老头儿?还像条哈巴狗似地,人家给一块狗饼干,就哈哈哈尽耍把戏、娱人娱己。
至于她为什么能够霸占原主的身体,事情发生在娟娟穿越而来的前一天。
吕氏心肠恶毒,把小妾生的三个女儿全送进高门大户当妾室,换权、换钱、换人脉,以利杜家在泉州站稳脚步,前阵子赵知州想娶个小妾传宗接代,可自家女儿全嫁光啦,总不能嫁媳妇吧,在吕氏懊恼不已的时候,赵知州竟派媒婆上门,求娶杜家四小姐,还道:“如果两家肯结下这门亲事,知州大人乐意推荐杜家公子到知府衙门当书吏。”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呐,问题是杜家哪里来的四小姐?
在吕氏的追问之下,杜主簿不得不招。
他的确养了外室,当年妻子曾闻讯找上门,他一知道此事,立刻将涂玉娘和娟娟给挪地方,后来吕氏又派人四处寻访,再也寻不到人,只能作罢。
外室的事捅破,吕氏捺下怒气,亲自上门,要将娟娟带回去备嫁,涂玉娘不舍,多方探听之下,探得赵知州好色,一年之内已经虐死两、三个姨娘通房,这让涂家母女怎能同意?这不是喜事而是丧事呐!
那天,吕氏终于受不了她们的拖拉,带人上门强抢,原主的性子虽然柔顺,却也在亲事这上头发了一回狠,七尺白绫、断却一生。
她死去后,二十一世纪的涂娟娟穿越而来。
此时,门悄悄被推开,娟娟侧过脸,看见红着双眼的涂玉娘,无声哀叹,原主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娘?不都说为母则强的吗?她怎不强悍一回?
唉,在娟娟穿越后的第三天,杜主簿终于露面了,劈头就是一阵怒骂,骂涂玉娘不会教养女儿,骂涂娟娟有种上吊怎么没种出嫁,连死都不怕了,何不豁出去替自己的亲哥哥谋一个官位。
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盘古开天辟地后,哪个女儿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
当时娟娟没吭声,因为她还满脑子混沌,没想到涂玉娘被杜主簿一个吼叫,竟也不敢吭声,原主可是她怀胎十月、养育多年的女儿耶!不吭声也就罢了,竟还委委屈屈转过身、劝她服从自家老爹,这是什么东西啊!
因此娟娟下定决心逃跑!她已经趁涂玉娘不在时,收拾好细软藏在床底下,只待一个时机!
不管会不会成功,不管是不是对这个时代还太陌生,她都决意要逃,否则再待下去,她恐怕真得当赵色鬼一辈子的侍妾,只是这个一辈子有多久,还真难说,听说他一年可以玩死三个女人呢!
“娟娟,饿不饿?”涂玉娘缓行至床前,拉起帷幔,柔声对女儿道。
她很想骂人!但骂完之后,有什么结果?除了惹得涂玉娘泪眼婆娑、引发哮喘之外,半点帮助都没有。
长叹口气,别过头,她的穿越路千难万难,不晓得佩佩是不是也穿了,以她那副迷糊性子,如果碰到自己这副景况,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