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从没想过看来雍容高贵的婆婆会出身微贱,幼小还因家里生活困苦,曾被卖面饼维生的父母卖到大户人家当婢女,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置信。展洪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原来当年娘是主子赏给爹的谢礼,后来两人因晨昏相伴,情投意合,才成亲的。
当时的爹才弃儒经商,学做陶朱公不久,所以娘没办法请求爹帮忙照顾娘家,后来经过几年的奔波,挣得一份家业,有了这座宅邸才想寻亲,没料到一场瘟疫早让老家人去楼空,从此她便一直靠着记忆中爹所做的面饼味道寻人。
这件事除了已谢世的展老爷知情之外,无人知晓,也因此受命四处买饼的马夫一心只想着夫人的身份尊贵,买面饼时总会选择城镇里热闹富裕的大街买饼,从不曾走进像南环街这类市井小民所聚集的地方。但常出入南环街的如意可没想这么多,单纯想到好吃便买回家了,怎知却意外帮婆婆找到了遍寻多年不着的亲人。
父女、姊弟相认的画面是那么的感人,如意热泪盈眶的看着,想起她分散四处的姊姊妹妹们,不禁也跟着泪洒一地。她们四姊妹在有生之年,是否也会有这样相聚的一天呢?她们都还安好吧?
看她哭得泪流满面,展洪齐不忍的将她带离这感人的认亲场面,打算先回府去,怎知坐上马车后的她却还一个劲的哭个不停,让他不禁怀疑她是否有其它心事。
「怎么了?近来的妳好像特别爱哭。」他温柔地替如意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又洒落了几滴眼泪。
「告诉我。」他总觉得她心里一定有事。
「我好羡慕娘。」如意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的哑声道。
「羡慕娘?为什么这样说?」展洪齐不解的问。
「因为娘找到了亲人。」
这回答让他更加茫然。据他所知,如意不是个孤女吗?爹娘早已不在人世,当年她就是为了要安葬爹娘才卖身葬父的,怎么她这说法就像有其它亲人与她分散两地似的。
「如意,我从未问过妳,妳还有亲人在这世上吗?」他试探的问。
豆大的泪珠蓦然从她眼眶里掉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
展洪齐看了好心疼,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温柔的轻轻拍抚着她,一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他早该问她的。「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派人去将他们接过来。」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们当年跟我一样都卖人了,我们没有钱为爹娘办丧事,只能葬身筹钱。」如意摇头哽咽道。
原来如此,难怪面对娘与外公、舅舅的相认,她会哭得这么泣不成声。
「她们是谁?」他柔声问道。
「大姊,还有三妹和四妹。」如意拭着泪说。
「她们叫什么名字?多大的年纪?身上有无任何特殊的胎记或是可以辨识她们身份的信物?」
「我大姊叫吉祥,大我一岁,三妹花开,四妹富贵,分别小我一岁和两岁。我们身上各自戴了一条刻有自己名字的项链,像这条一样。」如意将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那扁平白石项链拉出来给他看。
展洪齐看过这条一直挂在她脖子上、平凡无奇的项链,只是他一直以为娘子会喜欢它、是因为石头上刻着她名字的关系。
「有信物要找人应该会容易些。待会儿我们就找个画师把它画下来,再拿图去找人。」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块石头道。
「相公?」如意顿时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他的意思是要帮她找大姊她们吗?
「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得到她们,但是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会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们为止。」他以坚定的眼神朝她承诺。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颗心激荡得好厉害,她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有幸能够嫁予他为妻,还得到他如此多的疼爱与怜惜?她好希望自己也能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总是享受着他的疼惜与付出而已。
「为什么这样目不转睛的看我?」展洪齐伸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柔声问道。「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而不是总是让你为我费心。」她凝望着他说。
「我只要妳幸福快乐。」
「那你的幸福快乐呢?」
「在这里。」他微笑,倾身吻她一下。
「谢谢你,相公。」如意偎进他怀里,伸手环抱着他。
「谢什么?」他吻着她的发。
「所有的一切。」
她以为他像天上的明月,高不可攀,结果他却待她如水中明月,小心翼翼的轻掬在手心里保护着,像是担心她随时会散掉、消失不见一样。
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得如履薄冰,好担心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全是她幻想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缩紧了拥抱他的双手,将自己更加深埋进他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怎么了,会冷吗?」感觉到她的轻颤,展洪齐立刻将一旁的袄袍拉过来,仔细的围拢着她的身子,就怕她真的冷着了。
如意依偎在他胸前,戚受着他的温柔体贴,让他的体温温热自己,让他的气息将自己围绕,心,渐渐地安定下来,不安也随之消弭。
马车以稳定的速度前进着,喀啦喀啦的声音和马车规律的摇晃催人入眠,如意忍不住闭上眼睛,马车却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马儿嘶声鸣叫,车子倏然停了下来,震得她一阵反胃。
「发生什么事?」展洪齐扬声问前头的车夫。
「对不起,少爷,有个小孩突然跑到路上来。您和少夫人没受惊吧?」
「孩子有事吗?」展洪齐先问。
「没有,小的及时将马车停下了。」
「没事就好,走吧。」
「是。」车夫驾一声,马车继续往前走,喀啦喀啦的声音再度响起,规律的摇晃也再起,但如意却再也感觉不到刚才的舒适,反而有股晕眩作呕的感觉不断地涌上来,让她再也没办法继续依偎在相公怀里,微微地推开他,挺身坐起。
「怎么了?」展洪齐讶然的问。
「我不太舒服。」她捂着嘴低声道。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如意才开口,一阵反胃让她差点吐了出来,她紧紧地捂住嘴巴,一脸难受的苍白。
「停车!」展洪齐立即扬声叫道。
闻声,车夫随即「嘘」的一声,马车在颠簸一下后,停了下来。
「如意——」
「我想吐。」不等他问完话,她迅速的说道,同时往前方的布帘移动。
展洪齐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听到她说想吐之后,即赶在她面前早一步跳下马车,小心却迅速的将她抱下来。如意双脚一落地,立刻将他推开,蹲下来便是一阵呕吐。他一脸着急的看她呕吐,忧心得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吐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妳觉得哪里不舒服,如意?」他轻抚着她的背,心急如焚的问道,却不等她回答,一见她呕吐似乎停下来后,立刻将她抱了起来,跳回马车。
「去大夫那儿。」他迅速下达命令。
「相公……」如意虚弱的想挣开他。她刚才吐过,身上尽是难闻的气味。
「别动。」他立刻阻止她。
「有味道……」
「妳以为我会在乎吗?我在乎的是妳的身子。妳先别说话,休息一下,忍一忍,大夫那儿就快到了。」他眉头紧蹙的柔声道,丝毫不在意弄脏弄臭自己的衣服,直接以手袖温柔的为她拭去唇边呕吐时沾染到的些许秽物。
如意红了眼眶,突然又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她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曾像现在这般爱哭。
马车颠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少爷,到大夫这儿了。」车夫的声音扬起。
展洪齐二话不说,立刻抱她下车,再一路抱进大夫的药铺里,让大夫瞧瞧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大夫先大致问了下情况,再替如意把脉,这只手把完又换另一只。
「大夫,怎么样?」展洪齐着急的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夫又安静的把了一会儿脉,这才收手微笑,公布答案,「夫人有喜了。」
闻言,展洪齐又惊又喜的瞠大双眼,如意也一样,只是除有惊喜之外,她还有些难以置信,无法相信就在此时,她的身体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孩子,她相公的孩子。
她伸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感动莫名。他的手在此时也伸过来覆上她的。
她抬头看他,他正凝望着她,深邃的眼中全是对她的深情与感动。
「谢谢妳。」他低声对她说道,嗓音异常沙哑。
如意看着他,蓦然对他漾出一抹灿烂如花的笑靥,「谢谢你。」她也回了同样一句话,然后反手紧握住他的。两人相视一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幸福也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