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乡院已经是黄昏时分。
贺宝儿十分开心,带着贺易书一路行,「这是凉亭,这是池塘,上面的是荷花,跟我们在易州看到的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种的是观赏用的,莲藕不好吃。」
姊弟差了七岁,贺易书对姊姊满是尊敬,「不好吃没关系,天下好吃的东西很多。」
「我们贺家的厨娘做甜品的手艺可好了,易州的都太甜了,我们京城的甜品甜而不腻,晚点姊姊让厨娘送点上来。」
贺易书用力的点头,小胖手抓着姊姊的衣角,探索这院子,他们在易州住过几个地方,都没有这座前王府来得宏伟,饶是一个院落也有景致,贺易书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两岁幼儿的问题,九岁的贺宝儿都答得出来,当姊姊的成就感十足。
贺逐光看他们姊弟相爱,想要放下贺易棋让他去玩,孩子却是不肯,他又觉得可爱,又觉得伤脑筋,「这都一岁多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邵云湖笑说:「这得归功于大人。」
「怎么是我的关系?」
「大人凡是亲力亲为,自己给孩子喂饭,自己为孩子洗澡,自己把孩子哄睡,孩子不黏大人,要黏谁?」
贺逐光闻言,这才知道邵云湖拐着弯称赞自己呢。
被妻子崇拜,心情自然是好的,「算了,才一岁多,等以后再说吧。」又看到贺宝儿牵着贺易书要去后院,连忙说:「宝儿可得护好弟弟。」
「爹爹放心。」
顺风的妻子洪氏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看一大一小相亲相爱的模样,都忍不住微笑——所有人都知道贺宝儿不是亲生,但孩子最诚实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爱,他们即使知道真相,也会有自信,贺宝儿现在就有嫡女的气势。
两人进得花厅,温嬷嬷赶紧奉上茶。
贺逐光温言说:「我们舟车劳顿一个月,今天又在太阳下走了半个时辰,温嬷嬷也早点休息吧。」
温嬷嬷笑着回答,「倒个茶而已,连这都不做,那老奴还能斥责那些懒丫头吗?」
贺逐光便不再相劝。
后面隐隐传来月圆的声音——他们从京城出发时,只各自带了几人,但小厮们纷纷在易州成了亲,顺风的妻子洪氏,平安的妻子方氏,远志的妻子禹氏,都是易州当地人,丈夫跟随着主人北上,身为女子当然是跟着丈夫走。
至于花好,让标堂府的府尹要走了——邵云湖虽然穿书二十四年,但还是不能够习惯这种事情,只是花好十分愿意,所以邵云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贺大人。」这些年负责留院看守的邹嬷嬷慌慌张张进来,「宫里来了人。」
夫妻对看一眼,宫里怎么又来人了。
两刻钟后,邵云湖总算搞明白——汪皇后把自己的庶妹汪娇娇送给了锦乡院,说得好听,给个添香的奴婢,也可以跟二夫人作伴,如果贺大人三夫人不喜欢,打死就是了。
汪皇后的庶妹,汪司空的孙女,汪尚书右丞的女儿,怎么可能就真的打死?
邵云湖在易州也遇过不少这种事情,不过那些贵女不过七八品门户,比较好打发,但这个汪娇娇可是有个皇后姊姊,一品的祖父,四品的爹。贺逐光三天后上朝,就要跟汪娇娇的祖父亲爹面对面,根本不能赶。
汪娇娇娉娉婷婷的作势要拜,「奴婢见过贺大人,三夫人。」
贺逐光这几年对这种事情越发不耐烦,抱着贺易棋,袖子一挥,「由夫人作主。」
邵云湖暗暗好笑,贺逐光甚少喊她「夫人」,此刻是要提醒汪娇娇,他贺逐光可是有夫人的人。
邵云湖可不是什么小白花,自然看得出汪娇娇只是装装样子,可是她偏偏要承受这礼——想要加入别人的家庭,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是端坐在绣墩,温嬷嬷知道她心意,倒了茶给汪娇娇,「汪小姐这就跪下敬茶吧,敬了茶,以后就是我们锦乡院的人。」
汪娇娇愕然,她满心以为以他们汪家的门第,自己的国色天香,今天一定马上提为平妻,贺大人就会来自己房中过夜,等自己日后产下儿子,身分自然三级跳,但现在却要跪下敬茶?
不敢相信,但此刻也不得不跪。
汪皇后的旨意上说了,送个奴婢过来。
邵云湖含笑受之,就先挫挫她的锐气,让你明白,事情不是汪家想得那样简单,「既然是汪皇后送过来的人,也不好就当奴婢了,以后就当我们院子的汪娘子吧,跟着邹嬷嬷,邹嬷嬷,汪娘子年轻,多照顾些。」
邹嬷嬷连忙称是,内心又想,夫人可真厉害,汪家端出皇后这顶大帽子,夫人都不怕,真能扛。
邵云湖不去管泓然欲泣的汪娇娇——这种表情她在易州看了十几次,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她只是一个拒绝别人的机器。
回到房间,贺逐光连忙迎上来陪笑,「辛苦夫人了。」
「我不辛苦,多谢夫君对我一心一意。」邵云湖接过贺易棋,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若是大人心中只有我,处理几次我都不怕。」
她知道汪娇娇只是刚开始,后来会有虞娇娇,苗娇娇,柴娇娇,谁让贺逐光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四品中书侍郎,而且后宅空荡,若是能建立姻亲关系,有好无坏,是啊,谁不好色,就算是年纪七十的董太傅都纳了朋友的孙女当小妾,贺中书侍郎又怎么会是例外?
但说起夫妻关系,这点让邵云湖十分欣慰,贺逐光是坚定的一夫一妻主义者,跟她这个现代人很合拍。
贺逐光闻言立刻输诚,「这天下只有一个邵云湖,当然我心中也只有你——夫人照顾宝儿,又生了易书跟易棋,孕中辛苦,乃至搏命生产,产后恢复千般不容易,我都是亲眼所见,这样若我还能容得他人在你面前刺眼,那我枉读圣贤书。」
邵云湖觉得一阵暖流经过自己心底,值得,太值得了。
她准备好,可以再怀第三胎。
邵云湖原本以为自己回京后,可以很快跟张金妞见面,事实不然,事情真的太多了——他们光是安顿那些从易州带回来的东西就好几天。
贺宝儿当然是要上学的,至于易书,贺逐光大手一挥,去读书启蒙。
可怜的贺易书还不满三岁就开始背起了书包。
然后因为升官,很多四品以下的官员夫人会来访,这她当然要接待,然后也会有很多四品上的夫人邀请函,她也得出席。
回到锦乡院,汪娇娇力求表现,总会第一时间冲出来,表示顺从——虽然那样子我见犹怜,但她邵云湖是不会心软的,对于这种不得不收下的女子,她已经在易州训练出一身拒绝的好功夫。
时间过得很快,真正意味上的夏天来了。
京城很热,但还好很干燥,倒是不太会出汗。
一日转凉,原来是立秋了。
邵云湖找了一日黄昏时分,去了枕流院一趟,照例又是很繁琐的必须先找章氏,两人喝完茶,吃完点心,讲完一些话,然后章氏派人叫了张金妞,等张金妞带着三个孩子到了,章氏说想起有事情要处理,怠慢三嫂了。
邵云湖看到张金妞,就觉得眼泪有点不听使唤——那个在易州冷酷心肠的贺夫人,此刻忍不住眼眶发红。
张金妞情绪更外露,眼泪哗哗的流,「三夫人……」
「叫我云湖。」
张金妞一边笑一边哭,「云湖……我……我好想你啊……」
说完,伸出两只手,紧紧搂住邵云湖。
两人情绪涌上,忍不住抱头痛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就是忍不住,觉得她们彼此都好不容易。
两人哭了一阵才停下,丫头端上水净脸,重新洗了脸,这才牵着手坐下来。
张金妞连忙叫过后面的嬷嬷,「云湖,快点看看我的孩子,这是恬姐儿,你见过的,这是勇哥儿,这个刚刚生出半年,豪哥儿。」
恬姐儿三岁,十分机灵,她见过这三伯母,那日跟三伯一起回家,连祖母那么难搞的都人都没给她们脸色,于是讨好的说:「姨姨。」
叫姨姨亲近。
邵云湖被逗乐了,「是谁教你这么喊的?」
「是姨娘。」恬姐儿说,「姨娘说起来,都是让我喊姨姨的,说姨姨是自己人。」
最后一句话,真完全展现了张金妞的艰难——在章氏的眼皮子底下,上头还有一个许姨娘管着,要走到今天,想必要步步考量,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邵云湖连忙拿出礼物,给三个孩子的都是长命锁,纯金做的,两数十足,将来孩子如果需要,拿去钱庄兑换,至少可以安然度过一段时间。
张金妞也没推辞,「快点谢谢姨姨。」
恬姐儿跟勇哥儿看着自己脖子上沉重的金锁,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们只见过金珠子,过年时会有金元宝,没见过这么大一块黄金。
邵云湖又跟三个孩子各自亲热了一会,后面嬷嬷才在张金妞的示意下把孩子抱下去。
两人相对,忍不住又是眼眶发红。
「云湖,我一直很想跟你说谢谢,你当时那二百两,真救了我一命,恬姐儿早产,又是四房不受期待的女孩,我们真的……幸好有钱……钱才能买药。」张金妞眼中满满感激,「虽然全太君说是没用的女孩,但那是我的心肝宝贝,几次病重,都是靠银子续命……」
邵云湖握住她的双手,「金妞,我们是姊妹,不用跟我这样客气。」
「我知道,我这几年也学聪明了,把注意放在自己身上,我学写字,学读书,大华佛经,百善佛经,我都读过了,贺逐飞说我的声音很好听。」张金妞露出一丝笑容,「因为我不理他,专注读书,他反而黏上来了……我心里还是喜欢四爷的,但我明白不能对他好,我对他好,他就不希罕了。」
邵云湖想,这也太难了,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能给予回应,可是贺逐飞是个贱骨头,张金妞一旦回应了,马上就要失宠。
「为难你了,金妞。」
「为了孩子,我会在这枕流院装一辈子。」
那日两人说得很晚,后来张金妞有点犹豫的跟她说,让她跟顺风保持距离,跟洪氏也别来往。
邵云湖这才知道,这几日贺家又传起她跟顺风的八卦——顺风的妻子洪氏的眉眼有三分相似三夫人呢,肯定是顺风贼心不死。
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又来了。
锦乡院的人势必有听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张金妞把她当朋友,这才有办法开口,难怪呢,这几日不见顺风,原来是避嫌了。
好好好,这回她一定要找出是哪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