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安羽铉一早就接到李顺清的电话,说他都安排好了,请她今晚南下。
安羽铉考虑了一整个上午,觉得自己应该约唐思思当面谈谈,不料她还没来得及拨出电话,唐思思就打给她了。
她们趁着午休时间见面,唐思思开口闭口都是魏大同,看得出来她对魏大同用情极深,就不晓得魏大同是否也深爱着她?
不过这不是她最担心的部分。就她看到的,唐思思是一个千金小姐,而魏大同来自小康家庭,他们门不当户不对,要共结连理谈何容易?
虽然她和魏大同没什么深交,但毕竟他追了她好些年,她对他的个性多少有些了解,他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好的人,再者,运动员总是有一股天生的傲气,他们绝不想见心爱的人被人笑话。
下班后,安羽铉驱车直奔机杨,下了飞机之后,她搭上一辆计程车依循着李顺清给的地址一路寻来,当她看见孤单一人颓丧地坐在练习场的魏大同时,心不由得狠狠一揪。
魏大同和东旭不一样,他这二十六年的生命全给了跆拳道,然而,跆拳道最后能给他什么?是光荣的引退,还是黯然的离场?
“魏大同。”
这个声音……魏大同霍地转过头,“羽铉?”除了头发,她和他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适可而止吧,你再继续这样过度练习下去,不受伤也会旧伤复发。”还有,他的体重掉太多,这样对他很不利。
魏大同转过头不看她,虽然他们多年不见,但她是他的初恋情人,他对她的情感与态度自是有别于一般,“我没有办法停下来。”
“为了谁?”安羽铉试探道。最近她和东旭聊了许多,她才知道他当年在病床上还吵着要他的金牌,就是为了向她告白,只是他后来怯步了,魏大同应该也是这样吧。
“为了我自己。”
“只有为你自己吗?”她不相信,“还有她吧,唐思思。”
“不是。”他急急的否认,就怕被唐思思听见。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让她跟来。”安羽铉一顿又说:“你没再来找我,就是因为她吧。”当唐思思来找她时,她就应该把这一切串起来了。
“她和我们不一样,她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唐思思是开在温室里的兰花,而他,连为她浇水都没资格。
“是她不属于你的世界,还是你不愿意开门让她进来?”唐思思明知魏大同单恋她,却还是为了他来求她,足见唐思思有多么爱他。
“没用的。”
“怎会没用?唐思思自愿不做金枝玉叶,只要你肯接纳她。”安羽铉深知对一个运动员来说,心理素质有多么重要,这个心结不解,再多的训练都是枉然。
“我不要!”
“你和季东旭是兄弟吗?”
“才不是!”
“那你不就要学他做一个爱情胆小鬼。”呃……好像说魏大同和她自己是兄妹更对哦。
“不会吧,季东旭还没向你告白?”他早知道季东旭爱她爱到没有她会死。
为了帮助魏大同解开心结,安羽铉不讳言地承认,“上个月才说。”
“那他比我傻。”
“这只是目前,你若是再裹足不前,难保不会破他的纪录。”
“破就破。”他自嘲一笑,“至少我赢过他一次。”
“魏大同!”安羽铉生气了,“你再这样自暴自弃,唐思思就真的要从你的世界消失了。”
他抱住头,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我已经很认真在练习了,真的!但我就是踢不好,我也不想这样啊!”
“不想这样就听我的,先把你的体重吃回来,白天你一样在国训中心,晚上过来这里,李教练都安排好了。”
这儿是一所小学的附设道场,晚上会有学员来这儿上课,教练是李顺清的好朋友,李顺清也特别去找校长情商,拜托校长让他们可以晚些离开校园。
魏大同不可置信的放下双手,“羽铉?”为什么这么帮他?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快回去休息。奥运比赛前,你一定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安羽铉说完就走,他们不适合婆婆妈妈的路子。
就这样,接连着几天,安羽铉除了上班和睡觉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贡献给魏大同。她想,就算他有心帮助魏大同,但这事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也不是她能决定,就等完全确定下来再告诉东旭吧,没必要让东旭白操心。
羽铉又不在家!
季东旭恼火的走进家门,看见杨亚璇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立刻问:“亚璇,你知不知道羽铉在忙什么?”
“不知道啊。”她分心回道。
“你不是最粘着她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杨亚璇无辜的看向他,“羽铉姊姊又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严格说起来,她是帮凶,她又不是笨蛋,哪会自投罗网。
“那你怎么没跟去?”
“我有说我要跟啊,但羽铉姊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气就会不理我耶,我怎么敢违抗她的意思?”以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该亮的时候不亮,不该亮的时候却特亮,这没用的电灯泡!季东旭暗骂,决定今晚不睡了,要在安羽铉的房里等到她回来不可。
午夜时分,安羽铉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他劈口就问,早等她等出一肚子火。
她本来是想等帮魏大同的事确定之后,再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的,但两人的工作都太忙,时间一直凑不在一起,她拖着拖着就忘记了,后来她想,就算她没事先知会他,以两人对彼此的信任与感情,他应该也能完全体谅她吧,但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质问人的鸟态度,害她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了。
“我很累,不想说话。”幸好明天是星期六,她可以睡晚一点。
扣除假日不算,连续三个星期,她每天下午五点赶飞机下去高雄,再赶十一点的飞机回来,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何况她安逸太久了,体力早不如学生时代。
“你知不知道你很久没理我了?”依然是质问的语气。
“你回去,我没力气跟你吵架。”安羽铉下逐客令。她好想不洗澡先睡觉,但那样她会睡得很不舒服,所以不行。
“回答我。”她不知道他找不到她会很担心吗?
看她累到像条狗,他不体谅她就算了,竟然还……杨亚璇日前为她抱不平的话闪过脑海,她登时脱口而出,“你奇怪耶,我为什么要一一向你报告我的去向?你一一向我报告过你的去向吗?”
“我晚归都是去应酬,哪里像你都是去玩。”季东旭想也没想便说,还说得振振有词。
他都还没问清楚她去哪里,就说她都是去玩?安羽铉有些受伤的顶了回去,“随便啦,我不管上你哪儿花天酒地,你也别来管我上哪儿玩牛郎去。”
瞬间,季东旭像是看见国中时期的她,一颗心更加担忧了,“羽铉,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我现在只想快点去洗澡睡觉,可以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不下去的斥喝道:“你很烦耶,快回去啦。”
“羽铉!”
她索性推他出门,随之将房门上锁。终于安静了,安羽铉按着被他吵到发疼的太阳穴,走向浴室。
洗完澡,她等不及头发干,一沾到床就立刻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她依稀听见吹风机的声音,但她真的太累了,眼皮重到根本张不开,只能随那声音响去,直到万籁再归于宁静。
隔天,安羽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还想继续赖在床上,可她肚子已饿到咕噜咕噜叫,不起来喂饱它不行。
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后,她才打开房门就闻到香喷喷的饭菜香。
“妈,谢谢你,我快饿死了。”她难得抱着母亲撒娇着,每次在这种饥肠辘辘的时候,就让她益发觉得有妈疼的孩子真好。
“你昨晚是不是和东旭吵架了?”
“谁跟他吵架?”安羽铉拉母亲一起坐下来吃饭,“是他发神经一直念念念,念得我头痛死了。”
“他念你也是担心你,你……”
“妈。”她喊停母亲的话,“不要影响我的食欲。”
“好好好,不说他、不说他。”叶璃涓也拿起碗筷吃饭,“你最近在忙什么,我睡了你还没回来。”
“就一些事情,再过几天就忙完了。”
“什么事?”
她眯起眼睛,“妈,你又在做东旭的眼线了哦?”
“乱讲,我是妈妈,关心女儿很正常。”
安羽铉撇撇嘴,“你也知道我才是你的女儿哦?”每次都偏心别人家的儿子,还偏心得很彻底,还好意思说是关心她呢。
叶璃涓羞恼的瞪了她一眼,“你真的很爱计较耶。”
这个话题太不下饭,安羽铉换个话题,“妈这次还是要去旅行找灵感吗?”
这是叶璃涓近一、两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完成一批新作品,她就会离开台北来一趟充电之旅。
“嗯。”
“去哪里?去多久?”
“等确定再告诉你。”
安羽铉点了下头,这时,会令她倒胃口的人来了。
“东旭,吃饱了没?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叶璃涓话还没说完,手已经在替他盛饭了。
“谢谢叶阿姨。”季东旭接过叶璃涓递来的碗筷,坐了下来。
“自己人客气什么,快吃,吃饱一点。”
安羽铉将碗里剩下的几口饭迅速吃完,“妈,我出门了。”说完,从头到尾把季东旭当成隐形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就走。
“不要又太晚回来哦。”
“知道了。”
季东旭气闷的放下碗筷。拜托,该发脾气的人是他好不好?
“东旭,你昨晚到底说了什么,惹得羽铉这么不开心?”叶璃涓想问个明白。
女儿升上高二后,她就没见过女儿对他这么冷淡了。
季东旭吐了好大一口冤气,“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不知道哦,那糟糕了,羽铉一定会不理你很久。”自从她和羽铉的爸爸离婚后,她原本活泼开朗、有话直说的女儿就变得很会隐藏心情,出社会之后更厉害了,她几乎看不出她的情绪,自然很难猜得到女儿在想什么。
他们这样是不是叫做蜜月期过了?季东旭无奈的想,完全不晓得自己哪儿惹到了安羽铉。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叶璃涓好舍不得,但她是个笨妈妈,无力帮他,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女儿快快气消,小俩口早日重修旧好。
东修修、西改改,叶璃涓终于满意的停笔,她立刻拉开抽屉取出那盒装着数颗裸钻的盒子放进包包里,然后抱起画册找师傅制作去。
一路上叶璃涓都是笑吟吟的,直到她出了电梯,推开一楼的大门——
安敬纶?叶璃涓整个人僵住,作梦也想不到这辈子会再见到这个人。
安敬纶收回正要推开大门的手,“好久不见了,璃涓。”
自从女儿大学毕业,他不再给她生活费后,她对他说话就愈来愈不尊敬了,不过她至少不会拒接他的电话,就算有时无法立即接听,她事后也会回他电话。
直到最近这阵子,也不晓得她在忙些什么,还是说女儿长大、工作稳定了,她的胆子也变大了,竟敢开始不接也不回他电话,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上门逮人,他这才知道她很多年前就搬家了。
他本来还想再等等看,但几天前他听到风声,说方老夫人要在她大孙子的庆生宴上为季东旭安排相亲,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于是他再急Call她,但她仍然不接也不回电,不得已,他只好下南部去找他的前岳父母,花了好一番口舌才问到她的地址,听说这是她朋友的房子,免费借给她和女儿住。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叶璃涓试着勇敢的面对他,想起他对自己与女儿的无情,她就好恨自己当年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她来自一个纯朴的乡村小镇,只有国中毕业,二十岁时经由亲戚的辗转介绍,北上到安家当帮佣,她本本分分的做着工作,直到有一天安敬纶突然看上了她……
她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女孩,他却是个银楼的少爷,教她怎么能不晕船?
发现他们暗中交往,他的父母竟也不反对,现在想想大概是看她没主见、好使唤吧,总之,她嫁入了安家,亲戚朋友都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家,可天知道这是她用多少眼泪换来的。
安敬纶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她嫁都嫁了,除了忍又能怎样?
然后,羽铉出世了,凭良心说,如果她能再为羽铉添一两个弟弟的话,羽铉真的会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小公主。
无奈事与愿违,尽管她不顾医嘱想再怀胎,但肚皮就是没消息,终于,她的公婆等不下去了,那时,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至少要给女儿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想想她也真是悲哀,安敬纶宁愿和她同床异梦九年,也要省下赡养费,再瞧他放弃女儿的监护权放弃得那么干脆,若不是怕传出去会丢了自己的面子,他大约连女儿也不愿意养吧。
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多么爱钱的人。是以,当芝仪告诉她必须小心安敬纶时,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他对客人说会帮忙找人的那些话,只是客套话而已。
然而,他却找来了,这……
“所以你想把女儿还给我了?”
一句话,让叶璃涓安下了心,她的秘密并没有被他发现,“你现在才想来找回女儿,不嫌太晚了吗?”
“生活费我可是一毛都没有少付哦。”
叶璃涓简直不敢相信,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可耻,“所以怎样,你现在要来捞养大女儿的好处吗?”
安敬纶轻笑两声,“何必讲得这么难听呢,你也想女儿嫁得好不是吗?”
听听他说这是什么为父不尊的话,她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叶璃涓绕过他就想走,却被他用力一把扯了回来,她一直抱在胸前的画册就这么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正巧是某位知名艺人公开在脸书上标注说,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手链。
糟了!叶璃涓赶紧蹲下来把画册阖上,然后紧紧的抱在胸前,不管安敬纶的人格有多么差劲,但他确实是珠宝业中的佼佼者,她瞒不过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安敬纶忽地抢过她怀中的画册一一审视、确认,“你是C&W的设计师?”
“我不是!”说着,她抢回画册。
证据就摆在眼前,她还想说谎?安敬纶眼神锐利的盯着她,“你不会以为我连你的字迹都认不出来吧?”
叶璃涓闻言好不心慌,“不干你的事!”
他明白的点点头,“你是为了躲我吧,才不肯接受各大百货公司的邀请设专柜。”
掌握珠宝业的脉动是他生存的不二法则,因此就算他很不屑C&W,还是会不时关心C&W的最新动态。他一直觉得C&W的经营模式很奇怪,按道理说,网路商店只是实体店面的跳板,但C&w却不愿做大,他现在知道原因了。
心事被他说中,叶璃涓慌张的别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事不急,他们可以改天再谈,安敬纶说出今天来找她的目的,“我相中了一个女婿,叫羽铉准备好等着。”
叶璃涓生气的瞪向他,“你凭什么管羽铉的婚事?”
他懒得跟她啰唆这么多,“把羽铉的手机号码给我,我直接找她谈。”
“不给。”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羽铉在哪儿上班吗?”
她可以请警卫把他挡在住家大楼外,却阻止不了他去女儿的公司闹。叶璃涓无奈的妥协了,报出女儿的手机号码,他立刻拿出手机把号码输入进去。
“不要再不接我的电话,否则……”安敬纶语带威胁,顿了会,邪笑着又道:“璃涓,我们今生无缘做夫妻,但我相信我们还是可以合作得很愉快。”说完,安敬纶朝她摆摆手,得意的走了。
完了!叶璃涓向后踉跄了步。他不会放过她了,怎么办?她茫茫不知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