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已经不知该不该再相信他说的话,在这个男人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如果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不会欺骗她,还隐瞒这么多事。
莫非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也是假的?
她有些不确定了,想当初是自己主动求来这段婚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说过“喜欢”两个字,全是她一头热……这么一想,程瑜的心凉了半截。
因为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所以才能这般不在乎地伤害她。
“那天……我不该开口跟你求亲,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拒绝徐家的亲事……”她错了,她不该把两人硬绑在一起。
容子骥喉头一紧。“你后悔嫁给我了?”
“对,我是后悔了!”程瑜脱口而出。
她想要伤害他,就像他伤害她一样。
可是当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了,又不禁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程瑜不知该如何收回,但收回又如何呢?想着,她转身夺门而出。
朱将军在旁边“唔、唔”个不停,就是要容子骥快去把人追回来。
“三郎,还不快去把你那媳妇追回来?”李副将出声催促。“三郎,听到没有?三——”
它的声音猛地打住。
两“人”看着容子骥流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叹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李副将又出声催道:“三郎,还是快去跟她赔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跟她低头道歉,也无损男子的威风。”
容子骥很快地恢复脸上的表情,好掩饰内心的惊慌。“她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追过去也没用……”说着,他绕回书案后头,盯着还没下完的棋盘,不过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上头,只是嘴硬罢了。“依她的性子,过个两、三天就会没事,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难道你就不怕她回娘家?”李副将又劝道。
“她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更不是个会跑回娘家,让双亲丢脸的女儿。”容子骥对这一点十分肯定。、
“女人还是要哄一哄,别以为可以吃定她,小心自食恶果。”李副将悻悻然地数落。“将军,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它们追了出去,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在竹林里头找到程瑜。
“……我被他骗得好苦!”
最令程瑜伤心的是,自己真诚以待,完全对那个男人敞开心扉,没有一丝保留,可是对方在她面前却始终戴着面具。
“原来在他眼里,我是个可以不用认真对待,随口编个谎话就能敷衍过去的女子,婆家的人也喜欢欺负我,一个个都瞧不起我……”程瑜槌着石桌出气。“我再不发威,真会被人看扁了……”
泥人也有土性,情绪积压久了,也有爆发的一天。
“小丫头,被骗的不光只有你一个……”李副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斜对面的石椅上。“想当年我跟将军要找容福兴的子孙报仇,却被一个还未满周岁,就算是见了咱们也不怕,总是咯咯地笑着,还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要咱们抱抱的奶娃儿给收服了,忘了国仇家恨,只想天天逗着他、看着他长大……真是被他给骗了……”
坐在对面石椅上的朱将军不禁满眼辛酸泪,发出呜呜的哭声。
程瑜抽泣了声。“你们也很不容易。”
李副将掏出手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给她听。“其实报不报仇都是一样,大梁已经被灭,咱们也死了,就算杀了仇人的子孙,也已经回不去……不过天天陪他玩耍,教他说话、走路,夜里哄他睡觉,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幸福,就这么一年过了一年,谁知可爱的奶娃儿长大了,却端着那张温雅好看的俊美脸蛋,把身边的人耍得团团转,都是咱们教育无方……是咱们对不起你……”
“这不能怪你们。”程瑜很同情它们的遭遇。
朱将军又一阵比手画脚。
“它说什么?”她看得一头雾水。
“将军的意思是说,其实不能全怪三郎,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要小心身边的人,会这么做也不难理解……”只有跟朱将军相处了两百多年的李副将看得懂它在比画些什么。
程瑜一脸不满。“你们不要替他说话。”
“咱们不能不替他说话,三郎今天选择把所有的事都摊开,表示他明白不该隐瞒你,更表示愿意信任你。”它又说。
她摇了摇头,拒绝接受它们这种说法。“我嫁给他当续弦,和他成了夫妻,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打从跟他认识就一路骗,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真心话,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李副将很想再替三郎说几句好话,可又见程瑜伤透了心,整个人陷入混乱,外人也不便插手,只能和朱将军对望一眼,不再充当和事老。
“他真的有在乎过我吗?又是否喜欢我?当初为何会答应娶我?他的用意是什么?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她不是凡事往坏处去想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忍不住自我怀疑。
过了半晌,程瑜擦干泪水,起身回房,不过却是为了打包细软。
见主子翻箱倒柜,秋香不明就里地问:“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这儿应该还有其他空着的厢房,帮我找一间,我要暂时搬出这里。”程瑜要表达自己的决心。
秋香一脸焦急。“为什么要搬出去?难道夫人跟侯爷吵架了?”
她没有多说,只是专心打包。
“你在做什么?”容子骥也在此时进房,这才惊觉到大事不妙,莫非他猜错了,她真的打算回娘家?
程瑜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顺手抓了几套袄裙,然后抱在胸前。当她终于面对容子骥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待。
“相公为何突然决定不再继续骗下去,把一切都告诉我?”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原因。
容子骥望着她红肿的眼。“因为你为了保护我,这么拚命,就连受伤了,心心念念的还是我……”
“如果我这次没有受伤,相公还打算隐瞒下去?”程瑜质问。
他登时语塞。
虽然可以确定早晚都要让她知道,但总是无法做出决断。
程瑜不禁感到心灰意冷。“我还是……暂时一个人睡,好好地想清楚。”说着,她便直接越过容子骥,步出房门。
“夫人等等……”秋香连忙跟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容子骥泛出苦笑,看来他真的自食恶果了……
到了夜晚,这是程瑜嫁进容府之后,头一次独眠,她觉得很不习惯。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不原谅他,跟他冷战下去?
还是原谅他,当作没这回事——不!她做不到!
“难道真的要他写休书,然后回娘家?”既然无法让那个男人喜欢上自己,只有自动求去。
我不要!我不要!程瑜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要,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面对两人的未来,她感到深切地仿徨无助,想到明天之后,又要面对婆家的种种刁难,更觉得全身虚脱乏力。
“忍耐真的不是我的本性,一点都不像原本的我……”才这么说,她蓦地坐起身。“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除非爹能够升官,否则在他们眼中,我都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女儿,不管做得再多、再好,永远无法让他们全都满意,就算忍气吞声也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没错!他们从头到尾都看不起她,不打算承认她是容府的媳妇,更不喜欢她,那她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她怎么没有早一点想通?
“是我害怕被人讨厌,才会以为只要忍一忍就没事了……”程瑜仿佛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从明天开始,我要勇敢做回自己,不再忍气吞声。”
不过该怎么做呢?
她静下心来思考,想要不被婆家的人欺负,首先就得让他们有所忌惮,他们自然不敢再来招惹自己……
“啊!有了!我拥有一项别人没有的天赋,不懂得善加利用真是太浪费了。”
之前总是担心这个秘密一旦曝光会让人敬而远之,既然她不管怎么做大家都不喜欢,不如让他们害怕她好了,到时看谁还敢欺负她?
早该这么做了!
程瑜好后悔这么晚才想通,白吃了好多苦头。
想通之后,她心情不禁放松,头才沾枕,一下子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秋香端着洗脸水进来伺候。
“夫人,侯爷请夫人过去一起用膳。”
程瑜冷着脸。“请侯爷自己一个人用膳,我在这儿吃就好。”
“夫人……”秋香夹在中间也很为难。“阿舜说侯爷昨晚一个人喝闷酒,肯定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就别再生气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吵架,还是快点和好,免得他们这些下人跟着受罪。
她不能心软,因为这样解决不了彼此之间的问题。“快去把早膳端过来,待会儿我还要去松院请安。”
秋香只好把早膳端进房,先服侍主子吃过了饭,再取来一件茜色披风,套在她的袄裙外头。
“我走路过去就好,你不用跟来。”她得先拟出对策。
“是,夫人慢走。”秋香只好目送主子出门。
程瑜在前往松院的路上,时走时停,设想了好几种方式,又想自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还不如直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来个痛快。
“有了!”程瑜想到一个最佳人选,明明机会已经摆在眼前,却没有去利用,忍不住要骂自己真是笨。
她精神饱满地来到松院,连跟老太君请安的声音都特别响亮,《女论语》第二篇也读得很顺,挑不出半个错字,让之后赶来看热闹的秀娥、秀娟姊妹不禁有些扼腕。
“……别以为会读出来就没事了,明天背来听听看。”老太君显然还是不太满意,板着脸说道。
程瑜早就猜到了。“是。”
她眼角瞥见秀娥和秀娟姊妹互相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想怎么找自己麻烦,于是抢在她们之前开口。
“不知这两天二堂嫂的身子有没有好些?”她问着姊妹俩。
秀娥怔了怔,倒没想到程瑜会问这个。“听我娘说二嫂快要不行了,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没用,都要咱们准备办后事。”
“二哥说想用恶疾的名目休了她,又怕人家说闲话……”秀娟一脸天真地说,就被秀娥用手肘撞了一下,示意妹妹不要乱说话。
老太君脸色马上一沉。“子舟真的这么说?他那媳妇又没犯错,还为容家生了两个儿子,挑这个节骨眼休妻,别人当然会说闲话,他的岳父第一个就不放过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状,秀娟吐了吐舌。“二哥只是随口说说,不是当真的。”
程瑜合起拿在手上的书,状似不经心地说:“其实二堂嫂的病……换作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好。”
闻言,秀娥悻悻然地问:“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她故意卖关子。
秀娟一脸好奇。“堂嫂可知我二嫂得的是什么病?”
“她并不是生病。”程瑜看着姊妹俩。
老太君皱起花白的眉毛。“不是生病,那又是什么?”
“在这里不方便说,奶奶如果同意,可否请二婶和二堂兄他们到二堂嫂的房里一趟,我自然会说明,否则再拖下去,真的就只能替她办后事了。”光用嘴巴说不会有人相信,她要当面证明给大家看。“你们意下如何?”
姊妹俩先是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若是不行,可有她好受的,要不是为了她,她们也不会被三郎堂兄平白无故地训了一顿,这笔帐得算在她头上。
“奶奶,就让堂嫂试试看。”她们别有居心地说。
打量了下程瑜不慌不忙的神情,老太君也是半信半疑,但总比到时人真的死了来得好。“去把你娘和二哥找来!”
秀娥和秀娟立刻分开行动。
约莫过了三刻,江氏在听了秀娥的话之后,同样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来到二媳妇的厢房外头,就连大媳妇章氏也跟来了,要是程瑜无法说服众人,她可不会让程瑜有好日子过。
又过了半天,容子舟这才被秀娟死拖活拉地带来。
“……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看得出你二嫂生的是什么病?”他气冲冲地骂着么妹。“你们还真相信她说的鬼话?”
秀娟推着他往前走。“总之二哥去瞧瞧便知道了……”
“不要推了!”容子舟不耐烦地吼道。
当容子舟来到厢房外头,见母亲也被请来,这才收敛脸上的怒气,不甘不愿地站在一旁等候。
“大家都来了吗?”片刻之后,程瑜才到来,只因她偷偷跑去松院的厨房要来一些盐米,以防万一。
容子舟不满地瞪着她。“你有什么证据说我那娘子不是生病?”
“别急,等一下就知道了。”她看向江氏。“二婶,可以进去了吗?”
江氏瞥她一眼,然后朝贴身婢女使个眼色。
接着,贴身婢女推开门扉,请大家进屋。
才跨进门槛,马上感觉到一阵寒冷,负责照料的婢女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就把王氏一个人扔在床上,周围的味道也不大好闻。
所有的人都离病床远远的,不想再靠近。
只有程瑜走上前,看着对自己张牙舞爪的女鬼,以及躺在床上面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的王氏。
“我说堂嫂,你就快点说,我这个二嫂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秀娥幸灾乐祸地道。
容子舟哼了哼。“我倒要听听看她在玩什么花样!”
“还不快说?”江氏冷笑。
程瑜回头看着他们。“我正在想要怎么跟这只女鬼沟通……”必须要先问出它是谁。
这话一出,就见众人先是错愕,接着全都笑开了。
“娘听见了吗?”容子舟捧腹大笑。
江氏用手巾半掩着嘴,笑个不停。“以为随便编个谎话,咱们就会相信了?当咱们全是傻瓜吗?”
秀娥笑得眼角都湿了。“堂嫂的意思是这间房里头有鬼?”
大媳妇章氏同样笑不可抑。“咱们容家有祖先庇荫,怎么会闹鬼呢?”
秀娟笑得好不天真。“我要去说给奶奶听……”
“我从小就看得到鬼……”程瑜正色地道。“若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问问我娘家的街坊邻居,大家都知道。”
见她表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下子没有人笑了。
一阵寒意从他们的脚底往上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