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
亥时过了一半,李副将来到床帐外头轻唤。
容子骥倏地睁眼,在昏暗中坐起身,确定身旁的娘子睡得很熟,恐怕就连地牛翻身也吵不醒,这才揭开帐子,下床穿上衣鞋,然后开门出去。
“什么事?”
外头除了李副将,连朱将军也在,若没有紧急事故,它们不会前来吵醒自己。
“你要俺去办的事,已经有进展了……”
李副将等朱将军起了个头,这才接下去。“那个叫徐秉荣的今晚到一处民宅,还带了好酒好菜,然后跟两个男人喝酒,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关系很暧昧。”
“岂只暧昧?还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根本就是那种关系。”朱将军索性把话说白了些。
容子骥想起徐秉荣看自己的眼光,心思一动,也就明白了。“然后呢?”
朱将军哼了哼。“其中一个男人才喝两口,栽吐血而死,另一个男人则是被姓徐的用刀子刺死,接着那个姓徐的就把刀子塞进对方手中,想要伪装成自刎。”
“多半想让人误以为是殉情。”李副将唏嘘。
容子骥蹙紧眉头。“他们在谈话中可有提到什么?”
“好像有提到“没想到那两具尸体会被人发现,不过没有证据,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这些话……”朱将军回想。
李副将轻叹一声。“许大贵和魏平果然是他们杀的,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就因为被灭口了,更能证明徐长规父子就是杀害它们的凶手,也是“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并不算没有收获。”容子骥眼下最想查出的是那些前朝兵士遗骸的下落。
闻言,朱将军和李副将一脸义愤填膺。
“俺这就去宰了那对父子!”
不用容子骥阻止,李副将已经先拉住它了。“将军千万要冷静!”
朱将军磨着牙。“俺很冷静!”
“三郎一定会想出办法救它们的。”李副将如此希望。
容子骥瞥了它们一眼,他不是不想救,只是目前还没有线索。“这件事等天亮再说。”说完他就要进房。
“等一等!还有件事……”李副将叫住他。“这几天府里怪怪的。”
他眉头一挑。“哪里怪?”
朱将军有些嫌弃地看了自家副将一眼,说起话来老是这么不干不脆的,有谁听得懂?
“它的意思是府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见容子骥一脸“这不是明摆着吗”的表情,马上没好气地说:“也就是说除了咱们几个,还有其他的鬼。”
“有门神在,外头的鬼是进不来的。”就连他要带朱将军它们进府,也得先跟门神打一声“招呼”,经过允许才进得来。
它提高音量。“你不相信俺?”
“将军说的是真话。”李副将为它担保。
闻言,容子骥目光一敛。“可跟对方打过照面?”
李副将摇了摇头。“只知道有其他“人”混进来,不过还没找到藏身之处。”
“那么就把它找出来!”能够从门神的眼皮子底下混进府,不是来头不小,就是有人搞鬼。
待它们开始找人,容子骥便回到房里,还没走到床前,就听到帐内传来笑声,不禁有些狐疑,他点燃桌上的烛火,再将帐子一边束拢,最后坐在床沿看着在睡梦中笑得好开心的程瑜。
究竟是作了什么梦?
“娘子?娘子?”虽然确定不是在作恶梦,但为了以防万一,容子骥还是推了她几下,把人叫醒。
程瑜迷迷糊糊地醒转。“天亮了吗?”
记得才刚睡下,怎么就天亮了?虽然现在是过年期间,程瑜也没有闲着,邀约的帖子还是不断送来,不过她可不想当奇珍异兽供人围观,所以早已对外放出消息,如果只是单纯地喝茶、吃饭,便予以婉拒,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了人,另外无论身分高低贵贱,只要真的需要帮忙,她都愿意去。
“还没。”容子骥观察她的神色,也看不出有何异状。
“嗯……我还想睡……”程瑜打了个呵欠,有些口齿不清。
容子骥状似不经心地问:“刚才作了什么梦,瞧你都笑出声音来了?”
“梦……哦!这个梦我从小到大不知作过多少次了……”她又打了个呵欠。
“在梦里头,地藏王菩萨摸着我的头,其实我刚开始也认不出祂是谁,但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我,祂是地藏王菩萨……祂每次摸着我的头,我就觉得好高兴……”
他一脸深思。“就只有这样?”
“当然不只有这样,我还看到自己不是现在这副人的模样,不只头上长了角,连脚都跟野兽一样,总之就是怪模怪样,每次看到就想笑……”程瑜愈说愈起劲。
“地藏王菩萨总是摸摸我的头,嘱咐我要听闻众生之苦,因为梦到太多次,也就见怪不怪。”
“地藏王菩萨……”传说祂的座骑叫做“谛听”,长得就像她说的那副模样,容子骥不得不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娘子,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也难怪无形众生对她的血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程瑜揉了揉眼皮。“相公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娘子的前世真的不是人。”而是神兽投胎转世。
她瞪他一眼。“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你猜?”容子骥打趣地问。
“我才懒得猜。”免得又被耍了,说完,程瑜连头都钻进被窝里去。
容子骥不禁庆幸早一步把人娶进门,更庆幸两人相遇得早,结下缘分,否则徐长规真不知会如何利用她。
他吹熄烛火,宽衣躺下,心想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安排,如果自己没有回到京城,也没有“百鬼夜行”,两人不会有机会见面,更别说结为夫妻。
想着想着,困意不由得袭来,容子骥仿佛看到一道祥和的金色光芒,霎时睁不开眼,等到适应光线后,就见光芒之中坐了尊地藏王菩萨,他心中满怀虔敬之意,不知不觉伏跪在祂面前。
那是梦,又不是梦……
当天色蒙蒙亮,奴仆们已经准备到各个院落伺候主子。
待天大亮时,容子骥走出南边角门,顺着容府的墙来到大门,没有看出任何异状,接着再往北边的角门走,终于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的两尊门神,门神的眼睛都涂上人血,没有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又是旁门左道常用的手段……”如此一来,门神的双眼沾上血腥,等于被蒙住了,无形众生便可打此自由进出。
会是谁干的?
北边的角门通往兰院,也是三房住的院落……
但三房中的谁最有嫌疑?
容子骥一面思索,一面回到竹院,陪自家娘子用早膳。
“今天有要出门吗?”他喝了口汤,随口问道。
“嗯……”程瑜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才说。“今天要去太常寺少卿董大人的府上,记得好像是姊姊的娘家……”也就是相公死去的正室,董氏八娘的娘家。
他挑了挑眉。“出了什么事必须请你过去?”
“帖子上只说董大人的一个女儿生病,吃了好几个月的汤药都好不起来,想说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她有些为难地说。“原本想要拒绝,不过又是姊姊娘家的人,不帮似乎说不过去。”
“那么你自己小心。”容子骥语带嘲谑,不过并不是针对她。
程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难道相公已经算出董家的女儿被什么样的恶鬼给缠上?快点告诉我!”
“为夫虽然很厉害,但还没有到如此神通广大的地步。”他哼笑一声。“只是要提醒娘子,人比鬼还要可怕。”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说自己很厉害的男人。“相公,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免得哪天下不了台,可就糗大了。”
容子骥大言不惭地回道:“娘子尽管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好,我就等着看!”虽然她这个相公有役鬼的本事,但是说有多厉害,又好像还构不到边,程瑜还是决定眼见为凭。
容子骥心中低哼,决定哪天要展现一下真本事,好让自家娘子崇拜。
用过早膳,夫妻俩下了盘棋,程瑜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出发前往董家。
送娘子出门之后,容子骥也有事要忙,他把朱将军和李副将唤到跟前。
“查得如何?”
朱将军迫不及待地说:“俺可以肯定就在兰院里头,要不要俺现在就闯进去把它揪出来?”它好久没动动筋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三郎亲自去瞧一瞧。”李副将不禁这么建议,要是让朱将军出手,恐怕会波及到活人。
容子骥也正有此意。“走吧!”
待一人两鬼来到兰院,自然先让奴仆进去通报院落的主人。
卢氏心中不免惊疑不定,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柔婉的笑意迎了出来。
“三郎怎么有空来兰院?出了什么事?”
容子骥先观察三婶的气色和反应,没有任何异样,三叔此时又不在府里,于是温笑回应。“侄儿是来看看堂兄,想说一起喝杯茶也好,若是因为读书,把身子都弄坏了,可就得不偿失。”
“你这话说得对极了!”卢氏笑叹一声。“他就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容子骥拱手。“有劳三婶了。”
容子敏的书房就在兰院正房的后面,一整排的厢房,类似后罩房,加上都空置着,只用来堆放杂物,因此相当安静。
“三郎,快看!”跟在身后的李副将叫道。
容子骥已经看到了,虽然还不知哪间是书房,但其中一间弥漫着重重阴气,应该就是它不会错的。
朱将军抚着脸上的络腮胡。“我看里头不止一只……”
而卢氏果然也走到那间用来当作书房的厢房前面,敲了几下门。“子敏!快开门!三郎来看你了!”
屋内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娘叫你开门,听到没有?”她又敲门。
里头的容子敏这才怒气冲冲地出声。“我正在读书,不要吵我!”
“三郎难得过来看你,你就出来歇息片刻,喝杯茶再继续。”卢氏劝道。
容子敏不悦地开门,对着外头的人大吼。“我不要喝茶!走开!”
只看这么一眼,容子骥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这位堂兄不是受害者,因为他的眼底有种陷入执着的疯狂,已经不是平常的模样了。
吼完,容子敏又把门用力甩上。
“你别生气,娘不吵你读书就是了。”卢氏对着门内的独生子哄了几句,然后转头面对容子骥,一脸歉意。“子敏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只要专心在一件事情上,就可以不吃不喝,谁劝都没有用……让你白跑一趟了。”
容子骥又看了房门一眼。“这没什么,那侄儿就先回去了。”
“就这样回去?”朱将军错愕地瞪着他。
李副将还是认为不该袖手旁观。“三郎,你不打算出手吗?”
待容子骥走了一小段路,确定卢氏听不见后,这才开口。“出手?鬼是他自己招来的,就没必要救他。”
原以为堂兄是在无意间得罪了人,遭到对方报复,这样自然要救,可如果是自找的,那就别奢望他会出手。
李副将满脸惊诧。“你说鬼是他自己招来的?”
“你这个堂兄是不是疯了?居然有人主动把鬼招来,是活腻了吗?”朱将军怪叫一声。“不过他怎么懂得这些东西?还有他招鬼来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容子骥跟这位堂兄并不熟,见面的次数用五根指头都数得出来。他以为堂兄个性温吞内向,不善与人往来,显然连自己都看走了眼。“所谓招鬼容易驱鬼难,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三郎,你真的不救他?”李副将又问了一次。
他低哼一声。“他故意在门神的眼睛上抹上人血,好招鬼进门,就得承受后果,你们也别管。”
朱将军和李副将相觑一眼,也只能听他的。
另一头,程瑜来到董家,第一眼见到杨恭人,也就是相公已逝元配的母亲对方冷淡的眼神,还有不太真诚的笑容,就让她觉得奇怪,明明是他们有求于人,怎么好像是自己硬要登门拜访似的。
等杨恭人带着她来到女儿的闺房,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她就是十二娘,夫人快帮她看看吧。”
想到女儿原本有机会成为凤翔侯的续弦,结果被眼前这个死丫头给破坏了,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凭什么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可以成为侯爷夫人?况且那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就要让她当场难看!
程瑜望向半卧在床的十二娘,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娇弱无力、我见犹怜,不过打量自己的眼神可一点都不虚弱。
难道是装病?
但这么大费周章的用意是什么?
“见过夫人……”说着,十二娘就要下床见礼。
程瑜连忙制止对方。“不用多礼了……你哪儿不舒服?”
十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吃了药也没用,大夫还说根本没病,所以我娘才会怀疑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先让我看一下。”程瑜很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背后,又看了看她的周围以及整个闺房。“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感觉不到,所以不用担心。”
杨恭人不客气地质问。“你确定真的没有?夫人要不要再看仔细一点?”
“……好吧。”她煞有介事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