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年纪尚稚,无法与宁王和靖王较量,若两人始终无子嗣,对二皇子便少了威胁。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相较之下,皇上更喜欢二皇子,因为他的性情、长相与皇上最像,更别说皇上处处倚重皇后,这若不是在为二皇子铺路是为什么?
该担心的人是她吧,她把所有宝全押在王爷和宁王身上。
不过她不会这么快认输,宁王赢在年纪,赢在经验与才干,再加上有自家王爷的鼎力相助,鹿死谁手,尚且不知,何况这些年王爷和宁王帮着皇帝处理朝政,颇得百官赞赏倚重。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来越不入流了,一次两次挑拨宁王与靖王的感情,还让自己在靖王耳边吹风,鼓吹王爷站到二皇子阵线。
她有没有做?曾经试过,效果……
这是最令她心慌之处,近年来,王爷益发深沉,她无法臆测他的心思,他与宁王间的感情一如过往,与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她不确定王爷到底站在谁那一边?
父亲常差人来问,为着维护王爷,她报喜不报忧,强加附会,把爷说得好似属意二皇子,可她半点把握都没有。
看一眼顾绮年和张柔儿,葛嘉琳暗暗冷笑,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皇后心急王爷模棱两可的态度,认为自己没有大力游说?
肯定是,否则怎会插手靖王府后院,一个张柔儿不够,再补个顾绮年,王府的通房丫头还不够多吗?
葛嘉琳不担心张柔儿,她的心思太活络,一双邪魅大眼里野心昭然若揭,这等女子王爷看不上眼,但,顾绮年……
她长得太好,眼耳鼻唇无不精致,半句话不说,但沉稳的目光里透露出睿智,她只是个小宫女,必须对着自己伏地叩首,可是她的从容自若、不卑不亢,竟让她……感到自卑?威胁?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但……她的确怕顾绮年……
她会在王爷心底落了根吗?她会突破王爷心中那扇门吗?
无端的恐惧自心中生起,葛嘉琳接连深吸几口气,亦无法压抑心中抑郁,怎么办?她能阻止顾绮年站到王爷面前吗?她可是皇帝亲口赐下的,她岂能违圣意?如若不能,那么她要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来了!带着一点点的兴奋,卫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静思院。
重生的好处——他知道什么时间会发生什么事,因此预作布置、占尽先机,这几年葛兴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决不少,这一世的葛氏势力大不如前。
葛皇后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太惬意,待张美人腹中胎儿诞下……光是想象她的精彩表情,卫翔儇就满肚子畅快。
迈开步伐,心,隐隐地加速着,和前世一样,张柔儿、顾绮年奉皇后的命令进王府。
明知道情势逆转,顾绮年再无机会对他造成伤害,但,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动如山,却没想到即将面对前世的夺命仇人,他还是按捺不住。
他急着见那个一刀划过自己喉管,却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王爷,对不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不想死,所以他就该死?
前世的自己怎么蠢得这般离谱,明知道是葛皇后派来的人,却还是对她动了心。
为什么?因为她的天真烂漫?因为她没有城府心机?因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简直是天仙下凡?
呵呵,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美貌?天真?带着些许粗鲁的真性情?
他完全想不起来,直到……
直到走进静思院,直到再次看见顾绮年,卫翔儇找到原因了,前世看上她、善待她,真正的理由是罪恶感。
葛嘉琳非常不安,她尚未想到法子让顾绮年消失,谁知王爷刚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静思院来。王爷从不对女色上心,一下朝便专程绕到静思院,理由是……他喜欢顾绮年?
难道两人早就眉来眼去?或者说,顾绮年是王爷向皇上求来的?
这些想象让葛嘉琳心跳加速,双手在衣袖下紧握,薄薄的汗水透过衣衫,在背脊间形成一股寒意,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却感到一阵阵寒凉。
跪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柔儿没教葛嘉琳心慌,但只着宫装、半点环佩镯钗都没佩带的顾绮年却让自己无法不在意。这女子分明低调,无心相争,葛嘉琳心底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葛嘉琳相当自信,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们送到王爷的床上伺候,因为她清楚,任凭她们再有本事,都迷惑不了王爷,但是顾绮年……她不确定了。
是预感吗?预感顾绮年将会夺走一切?
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慢慢咽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闷,葛嘉琳告诉自己:不会的,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顾绮年不过是个小宫女,弄死她不过是小菜一碟,不会有事的。
她试着平静,试着理智,试着表现出像过去那般的泱泱大度。
葛嘉琳偏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卫翔儇。
阳光从窗外射进,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身绣着金蟒的朝服显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长,一表人才、气质翩翩,眼底熠熠生辉、炯炯有神,两道剑眉,一身英气。
五年了,他依旧雍容贵气,依旧坚毅沉稳、俊美出色,这样的男子是她的丈夫,身为他的妻子,她无比骄傲。
“都抬起头来,让王爷瞧瞧你们的好容貌,看谁能引得爷上心。”葛嘉琳带着调笑的口吻对两人说话。
身为主母,用这样的口气太轻佻,就算身分卑下,她们总是皇后赐下的,怎么也该给两分薄面,不该拿她们当青楼妓子对待。
但,又如何?一旦踏进王府大门,她们还能出去向皇后告状不成?
张柔儿心底不满,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乖巧地抬起头,对着卫翔儇嫣然一笑,眉目含春,偏着娇俏小脸,说道:“奴婢柔儿给王爷、王妃请安。”
卫翔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如记忆中般,张柔儿的声音柔嫩娇甜,让人听着心头跟着发软。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声音吸引,最终却宠上顾绮年,为何?早已遗忘的原因在此刻鲜明。
顾绮年跟着抬头,平静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奴婢顾绮年。”
没错,就是这双干净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这双……和小瑀一模一样的眼睛,小瑀……他的萧瑀……
顾绮年敛着眉目,视线并未与他对上,但卫翔儇已经想起,自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宠爱顾绮年,之后她的天真、她的莽撞、她的粗鲁,让他误以为她不会是皇后挑上的人选。
他错得太厉害,最终以性命做为错误代价。
傻瓜,他怎会忘记,女子最善于作戏,贤德宽慈的葛嘉琳不就是这号人物的代表?他不言语,并非不晓得她手下挂着多少条人命,并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断送在她的掌心。
再度审视顾绮年的眼睛,前世的她神采飞扬、顾盼自若,大大的眼睛里盈满笑意,对自己频频放送秋波,怎么现在摆出一副恬然安适、宁静淡定的姿态?想改弦易辙,换个法子勾引他?
哼!再不会了,他再不会多看她一眼、多听她一句,任凭她是个再高明的戏子,都无法撼动他的心。
他倒想看看,一个没有观众的戏子,还能演多久的戏?
带着戏谑笑意,卫翔儇扬起浓眉,这辈子,就让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来偿还上辈子的夺命之恨。
不过依顾绮年的性格,她恐怕不会沉寂太久,此生没有自己的维护,葛嘉琳会怎么整治她?
笑颜上带着两分恶意,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作态的弯下腰,勾起顾绮年的下巴,迫得她眼神与自己对上。
一眼,顾绮年看清楚卫翔儇,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吗?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淡淡的心疼,为什么眼底浮起酸酸的涩意,为什么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为什么蠢蠢欲动的感觉在心底汹涌?
相同的问题再度浮现,她是谁?他又是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他与她真的只是卫翔儇与顾绮年?
四目相对,彼此凝视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
她猜对了?顾绮年将会打破藩篱,走入王爷心底?
这个念头让葛嘉琳惶然。不许!自己进不去的地方,任何女人都不许进!
眨眼间,她设下十几条计谋,不过是个小宫婢,夺她性命有什么困难?
卫翔儇明知道这个举动会替顾绮年带来多大危险,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她难堪,可是……她的眼睛让他想起小瑀,让他想起那个明媚开朗的女子,明知道顾绮年不是小瑀,明知道她是个戏子,明知道她将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他却还是不忍了。
不忍心对一双小瑀的眼睛做坏事,不忍心她这样看着自己,像是无声求助。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愚蠢,可他蠢了,因为最后一刻,他决定放弃对顾绮年的报复……苦苦的涩意染上眉间,是啊,谁让她有一双小瑀的眼睛?!
他表情瞬变,眼底浓冽的厌恶一层再添一层,勾住顾绮年下巴的手用力甩开,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全身散发出冷酷寒意。
王爷讨厌顾绮年?他的态度让葛嘉琳看不透了。
带着试探意味,她笑言,“王爷,再不让两位妹妹起来,小膝盖真要跪坏了,到时看王爷心不心疼。”
试探他?卫翔儇板起脸孔,朝葛嘉琳望去,他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分明是只豺狼,偏要装兔子,那也得装得像,那双眼睛都能杀人了。
“不过是个暖床工具,王妃还互称姊妹,好宽阔的胸怀。”卫翔儇冷讽。
王爷是真心不喜顾绮年?按捺住兴奋,葛嘉琳强抑笑颜,柔声回话,“终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身分怎同一般?”
“麻雀就是麻雀,会因为换主子就改了名称?府里规矩不能乱,上下尊卑谁都不能逾矩,谁送进来的人都一样。”
葛嘉琳轻轻垂下眉睫,把他的话和表情做过千百次分析,恍然大悟!懂了,王爷肯定认为顾绮年是皇后在他身边安插的棋子,没错,王爷最痛恨这种事,洞房花烛夜,王爷不也因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葛嘉琳松口气,她找到的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
卫翔儇的憎恶却让顾绮年满头雾水,她不懂自己哪里做错,招惹出他满脸的鄙夷?
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是个身分卑贱的小宫女。
打从踏出宫门那刻,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机横在眼前,王妃明摆着讨厌自己,如今王爷也表现出不喜,不讨喜的自己是会更危险还是更安全?她没有把握。
其实,像她这样的小角色,再怎么扑腾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受着,最坏就是个死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唉……这要她怎么甘心?
她的人生、她的未来,怎会操纵在两个陌生人手里?
轻咬下唇,顾绮年面上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波澜不兴的表情。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再惶恐也得装出无惧,落在猫掌心的老鼠越是惊慌失措,越会逗得猫起了兴致,若未来无法改变,何必让自己当丑角,为人平添笑料?
她有自己的骄傲,即便下场只是别人桌上的盘飧。
顾绮年并不知道,自己的漠然引起卫翔儇的兴趣,他在等她委屈、等她憋红双眼,这一招前世的顾绮年可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谁知道她没哭,张柔儿倒是红了眼眶。
暖床工具?麻雀?王爷如此不怜香惜玉,她的殷勤全做给瞎子看了!
她一肚子气却无处可泄,只能紧咬下唇,任泪水纷飞,委屈又伤心,她微偏头,把楚楚可怜诠释得淋漓尽致。
看着顾绮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纹风不动,卫翔儇皱眉,不畏惧吗?不想争取吗?这可不像她。
卫翔儇冷笑了,还是作戏吧?行,他倒想看看,她能演到什么程度。
难怪说,三个女人就能演一出《红楼梦》。
大厅里,张柔儿哭红双眼,深情款款地望着卫翔儇,顾绮年却视若无睹,魂魄不曾停留现场似的,至于葛嘉琳,憋上一天的郁气缓缓吐出,终于云开见日,她暗嘲自己杞人忧天。
灿然而笑,多心的她决定再添一把火,“妾身明白,但她们终究是娘娘给的,王爷不能太冷落,即便不喜也得给娘娘做做面子……”
冷笑,卫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还真是个不省心的。“留下那个声音好听的。”
听见王爷点名自己,眼泪还挂在腮边,张柔儿展眉,露出笑靥。
葛嘉琳却忍不住想笑,她那没有道理、说不出因由的恐慌,被王爷亲手掐死了,是阴错阳差?是王爷算准皇后认定他会挑顾绮年?不管起因如何、历程如何,只要结果不是顾绮年,她便安心了。
王爷终究把大业看得比女色重。
觑一眼喜不自胜的张柔儿,葛嘉琳暗自轻蔑,就凭她那副张狂样儿,能拢得了王爷多久?
“那么另外一个……”葛嘉琳问得小心。
“随王妃处置。”
葛嘉琳暗自欣喜,她不是个蠢货,不会一进门就把人弄死。
屈膝为礼,她温柔回答,“妾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