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五天,沈筠筠的病突然好了。
「人已经清醒了?」元镇刚从马房回来,就听王小冬这么说。
王小冬躬着身回道:「回千岁,听说昨晚烧就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并且可以进食了,只不过……」
「有话就说!」他最讨厌有人说话吞吞吐吐。
「只不过伺候的婢女说她的个性似乎变得跟之前不大一样,架子可不小,使唤起人来也挺熟练的。」王小冬谨慎地回道。
元镇不禁在心中嘲弄,她当真以为自己受宠了?若不是王妃不喜欢自己杀人,他早就将她斩了。
「本藩晚点过去看看她。」元镇淡淡地吩咐。
话声方落,李天保就来报,说沈筠筠有事求见。
「她倒是挺积极的,病才刚好,就急着来见千岁了。」王小冬哼道。
李天保低声问:「千岁要见吗?」
「让她进来吧。」为了演完这出戏,他不得不见。
于是,李天保便领着沈筠筠前来,进了肃王居住的正房。
只见元镇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打算先听听她的来意,待沈筠筠进门,他一眼就看出她的气色有些发青,还是不大正常,是大病初癒的关系吗?确实和之前予人的感觉大不相同,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他端详着对方。「你的病都好了?」
之前几次,它都被肃王身上的煞气给震伤,根本无法靠近半步,直到上了沈筠筠的身,总算可以面对面说话了。
「多谢千岁关心……」这个男人曾经让它相当害怕、厌恶,就连腹中的孩子都不想要,不过现在不同了,只要能活下去,它可以忍受和他同床共枕,毕竟自己还这么年轻,不想这么早死,何况它听到娘和大哥的对话,知道德妃娘娘的计划,要是真的成功了,等到肃王一死,不只有机会可以改嫁,还有希望进入后宫,更大的荣华富贵在前头等着它。
瞅见沈筠筠福身的动作带着几分倨傲,仿佛自己有多尊贵似的,让元镇的眉毛跟着往上一挑。
她的眼神没有神采,仿佛只是一具空壳。「还请千岁屏退身边的奴才,妾身想跟千岁单独说几句话。」
「你们都下去!」元镇挥了下手,让王小冬和李天保退下。
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就等着看沈筠筠打算玩什么把戏。
「你想跟本藩说什么?」
沈筠筠抽搐了下,然后略显僵硬地转动螓首,似乎还有些无法适应这具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千岁别被那个女人骗了……那个女人并不是真正的肃王妃,她是个贼……是个假冒的……千岁不要再上当了……」
砰!他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站起身来。「住口!」
「妾身没有骗千岁……妾身说的都是真的……」它藉着沈筠筠的口尖嚷。
元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本藩要你住口,听到没有?」
「妾身才是当初你迎娶的赵家千金……千岁那一天斩杀了李嬷嬷,妾身当场吓晕过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当中……等到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才发现……有另一个女人的三魂七魄占据了妾身的身体……千岁一定要相信妾身的话……」沈筠筠愈叫愈大声,声音也更尖锐。「妾身才是真正的肃王妃!」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有何证据?」
「当然有,妾身与千岁圆房的那个晚上……千岁曾经问过妾身,是否心甘情愿嫁给千岁……」沈筠筠的身躯又抽搐了下,奋力地把体内的正主儿压制下去,不让对方抢回主导权。「妾身当时没有回答……那是因为不敢说……」
这番话让元镇俊脸一白,这件事除了他们夫妻外,不会有第三者知道,更不用说是沈筠筠了。
「千岁可以去问那个女人……妾身保证她一定说不出来……」沈筠筠抽搐的情况愈来愈严重,连口齿都有些不清楚。「妾身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上了这具身体……就是要让千岁明白……那个女人是假冒的……是她抢走属于妾身的……」
「住口!住口!」他单手掐住她的咽喉,大声咆哮。
沈筠筠张大嘴巴,想叫也叫不出来。
过了一下,元镇才放开她。
「咳咳……」她顿时又咳又喘。
他大吼一声。「来人!」
外头的王小冬和李天保连忙推门进来,瞥见沈筠筠一脸难受,不断猛咳,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
「把她带回西三所,不准她离开厢房半步!」他要好好想一想。
王小冬马上召来两名婢女,硬是将沈筠筠拉了出去。
「千岁要相信妾身……妾身……才是肃王妃……她是假的……」沈筠筠不肯走,口中不停地嚷道。
「这是病还没好还是疯了?!」王小冬嫌恶地喃道。
沈筠琦被拖出了门外,还一路叫着。「妾身才是肃王妃……才是世子的亲娘……千岁一定要相信妾身……」
「我看真是疯了!」就连李天保也这么认为。
而元镇则是脸色难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试着理出一个头绪。
沈筠筠在被带回西三所的路上,心知要是肃王还是不信,甚至把目前这具身体给斩了,它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原本的身体夺回来。
「肚子好痛……」沈筠筠突然弯下腰喊道。
其中一名婢女不察,俯身问道:「沈夫人怎么了?」
沈筠筠用力将对方一推,婢女的后脑勺直接撞上墙面,痛得坐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另一名婢女喝道。
接着,沈筠筠又发起狠来,手指挖向对方的眼睛。「不要碍我的事!」
「啊——」婢女捂着双眼痛呼。
对于这座肃王府,它可是相当熟悉,只不过还无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连走路都觉得力不从心,好几次还差点跌倒,所以多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还是一路走到后寝宫来了。
「……妾身有事要求见娘娘。」它看到婢女,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只是过去从来没心思去记她们姓什么或叫什么。
金香手上端着点心,轻蔑地瞄了她一眼。「要见也得照规矩来,娘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回去!」
它透过沈筠筠的口,立刻高傲地斥责回去。「不过是个贱婢,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你说什么?」金香可火大了。
「走开!」只见沈筠筠怒气冲冲地将金香推开,往正房走去。
金香连忙追上去。「站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拦住她!」
几个婢女试图拦阻沈筠筠,却都被撞开了。
待沈筠筠气喘吁吁地拍开正房的门扉,把正在跟儿子玩的赵晴吓了一跳,在里头伺候的银屏见状,马上开骂。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闯进娘娘的屋里?」
赵晴看到进门的是沈筠筠,呆愣了下,并不大确定现在的她究竟是沈筠筠还是另一个「赵晴」,只能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儿子。
「我在问你话!」银屏上前质问。
「滚开!」沈筠筠不悦地横睨一眼。「我要找的人是她!」
经由这句话,赵晴终于可以断定眼前的女人并不是沈筠筠,因为对方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用这种口气说话,看来真的是被「赵晴」上身了。
银屏和金香不禁气急败坏,正想动手,对方出口的话却让她们止了动作。
「叫她们出去!」沈筠筠发出讥讽的笑声。「还是你想让她们听到?我倒是无妨,那咱们现在就把话说开……」
「等一等!」赵晴抱着儿子起身。「银屏、金香,你们先到外头去……」
虽然她们知道是因为两光道士收错了三魂七魄,才会让自己附在肃王妃身上,也一直隐瞒至今,可是万一哪天说溜了嘴,传到肃王耳中,赵晴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所以还是私下解决得好。
「也把世子抱出去。」说着,赵晴就将儿子交给银屏。
犼儿似乎不愿意,就是想跟母妃在一起。
「犼儿乖,母妃待会儿再陪你玩。」她亲了下儿子的额头说。
听赵晴居然自称「母妃」,它透过沈筠筠的口发出一声嗤笑。
等到闲杂人等都出去了,总算可以摊牌了。
「把身体还给我!」
赵晴听对方口气强硬,她也以断然拒绝的口吻还以颜色。
「我不会还给你的!你把身体要回去做什么呢?你既不爱千岁,更不爱吼儿,不配当肃王妃。」
「你这个贱女人偷了我的身体还敢这么大言不惭……」才说到这儿,它就发现体内的正主儿又在挣扎了,身子不断地抽搐。
「给我……给我安静一点!不要吵!等我办完事就、就放了你……」
「就算你这么做,也无法把身体要回去,快点离开她。」赵晴劝道。
它立刻尖声娇斥。「闭嘴!」
见状,赵晴只能试着跟对方谈判。「当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抢走这具身体,可是现在除非老天爷要把它还给你,否则我是不会交出来的,不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做到……」
「我只要你把身体逦来!」它知道快要压制不住,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扑上前去,用两只手的虎口掐住赵晴的脖子。
赵晴发出痛苦的低呜,抓住对方的手腕,尝试拉开。
「只要你死了,三魂七魄就会自动离开这具身体了……」这么一来,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你错了!这么做只会让身体也跟着我一起死去,快住手!她在心里大喊。快来人啊!
「唔……」赵晴呼吸不到空气,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却还能听到外头响起犼儿的哭声,她不能死,她不要离开他们父子。
冷不防的,门扉被人一脚给踹开。
元镇提着随身宝剑,大步地冲进门来,见到屋里的情形,脸色丕变,表情更是变得狰狞骇人,方才他在前寝宫左思右想,又将前因后果全都串连起来,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毕竟没有一个人的个性和想法会在一夕之间转变这么大,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如今谜底终于解开了。
原来她并不是真正的王妃,而是另一个女人,可她不但真心对犼儿付出母爱,也愿意去了解他,这样的女人着实难能可贵,是上天赐予他的。
就算他的王妃真被另一个女人的三魂七魄附上又如何?
他只要她!
于是,元镇决定杀了沈筠筠,或者该说是他真正的王妃,只要能留住自己所爱的那个女人……爱?他爱她?
没错!他真的爱她!
就算会遭天谴,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他都会不惜一切手段地留住她。
他绝不能失去她!
所以当他听到婢女匆匆回报,说沈筠筠逃走了,他心头大感不安,马上赶来后寝宫,果然见沈筠筠就在这儿。
元镇一把揪住沈筠筠的后领,硬是往后扯。
「娘娘!」银屏和金香也奔进屋内,赶到赵晴身边关心。
「你……」它摔坐在地上,恨恨地爬起身来。「你居然袒护这个贼……」话还没说完,就见肃王拔出剑,那把杀人无数的凶器发出凡人听不见的刺耳鸣叫,黑暗气息迎面袭来,让它顿时畏惧地后退。
「不要……」
元镇举起剑来,就要朝沈筠筠挥过去。
这时赵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沙哑地叫着。「不要杀她!」她还是想救沈筠筠,更希望元镇手上不要再添一条冤魂。
剑在半空中停顿了下,可并没有收手,只是改为刺向对方……
尽管元镇并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杀死附在沈筠筠身上的另一个女人,但是本能却告诉他,只要这具身体已经没用了,它应该就会主动离开才对,因此在分寸拿捏上很重要。
沈筠筠瞠大双眼,低头瞪着自己的左腹,剑尖没入其中,鲜血在瞬间便染红了身上的袄裙,接着软软地倒下。
就在这一刹那,赵晴目睹另一个「赵晴」表情扭曲地离开沈筠筠的身体,紧接着地面浮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左右架住它,迅速拖离,耳畔只听到它的尖叫和手缭脚铐因碰撞所发出的惊悚声响。
所有的过程很迅速,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她口中低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