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轩夔看着还打着呵欠的冬雨,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离别。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是不是还能够完好的回来,只知道即使自己早已经做好了要面对离别这一刻的准备,可是紧紧揪着的心还是把离别的话语犹鲠在喉间,久久说不出口。
他深呼吸好几口气后才有办法开口,「你自个儿保重……我要是回不来了你就把屋子什么的都给卖了,然后找个好人改嫁了吧。」他的语气艰涩,两眼定定的着她,想着在最后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你们是得罪了谁?」宋冬雨像是看不见他的苦涩,慵懒地回道:「县令?知府?总不会是王爷?」
「是宛州知府。」时间有限,武轩夔无法多加解释,况且他更要抓紧时间将她的身影紧紧地烙印在心中。
或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她了。
她看着男人沉重而有些难过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揪着。
许是因为除了她娘亲、师父师娘和两个师兄,就只有他待她是没有理由的好,即使她耍任性,甚至对他下药,他都仍是那样包容着她。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是凭着哪一点能够让他这样无理由的对她好,可是不得不说,即使他不曾为她一掷千金,甚至没说过那些如话本子上的甜言蜜语,可她还是默默地把这人给放在了心上。
虽说别的姑娘把人放在心上是温柔小意、体贴入怀,可是她觉得要温柔,他比她做得还多,要说小意,这男人打从两人那简陋的成亲后,就没让她摸过一次锅铲,也没让她摸过冷水洗衣,除了自个儿的小衣是自己洗的,她的衣裳每回脱下又看见时,都已经是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点自然的薰香。
这样的男人,除了「那儿」不行,可说是没得挑了,在来这段日子以来,他咬住两人婚约不算这件事不松口,她也就随他折腾去,反正她瞧着他好,两人又是打小的娃娃亲,可以说是老天替她牵上的红线姻缘。
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对这门亲事并不是很真心,甚至想过把这男人利用完了之后,自个儿拍拍屁股走人。
她就是这么任性,在她察觉到自己把这男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即使她觉得自己不会像她娘一样那么傻,会被一个男人哄得团团转,但也不会就这样放任他擅自做出让两个人分开的决定。
离开这样的话,就是要说,也只有她能够开口。
这些乱八糟的思绪在宋冬雨的脑子里窜过,实阮上也只是过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看着他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觉得自己也该慎重点对待。
「趁这最后,你干脆说个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宛州知府,还有那水匪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武轩夔觉得以她胆大的程度,就怕听到他出了事,说不得会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来,他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栽了跟头,绝对不能让她也跟着跌入这个坑。
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快速简单的交代道,「那宛州知府信妖法,做了许多有违天和之事,又恰好被我们坏了好事,为了报复,便诬陷我们是水匪。」说罢,他取下身上的荷包,让她贴身收好,「假若我真的出了事,你再打开这个荷包,记着,不管我此去是生是死,都忘了我。」
他眼神深邃而留恋地看着她,即使两人只相处了这短短的时日,可是等待多年才盼回来的小姑娘,要他主动放开手,他真是满心的舍不得。
但是武轩夔不是情感凌驾于理智的人,否则也不会同宋冬雨成亲到现在都未和她圆房,在留恋不舍的目光之中,他还是握紧拳,转身走出屋外,投入大雪纷飞中。
宋冬雨马上起身追了出去,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雪夜之中,一阵寒风吹过,和屋内的温暖像是两个世界,也彷佛把两人给远远隔开来。
她没再往外追,紧捏着那个有些饱满的荷包,恨恨地绕回了屋子里。
她已经许久没有那么生气了,扣除掉武云花那次的挑衅不算的话。
她厌恶喜欢自说自话的男人,还有喜欢自以为对别人好就做决定的男人,可偏偏她看上眼的男人把这两件事情都做了。
她无法对着那个男人生气,只好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挑起这件事情的人上头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针全都倒出来擦拭了一遍,总共一百二十八根,擦得晶亮无比,并排在桌上显得格外的壮观。
宛州知府是吗?不知道信奉妖法的人会不会比较耐得住金针呢?她冰冷笑着,眼里的寒意比窗外的冰雪还冷。
梅平县知县的宅子里,宋夫人王氏看着脸色还有些蜡黄的卢嬷嬷,声音有些疲惫的问道:「老爷还在端姨娘那儿?」
卢嬷嬷低着头轻应声,不敢看向夫人的脸,但光是听到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她也知晓大人的心情肯定不好。
「一个个的全都是狐媚子,老爷都几岁的人了,不知道提醒老爷好好保养身子,整天胡作非为的,也不怕哪天害了老爷。」
卢嬷嬷听着夫人阴冷的咒骂声,依然不敢多话,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夫人更生气,无端遭受责罚。
刚刚她一进门,就看见原打帘子的二等鬟又换了人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早上打帘子的声音吵到了夫人,夫人便将人发卖了。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夫人借题发挥罢了,原因就是上回老爷来的时候,多看了那丫鬟一眼,偏偏好死不死被夫人逮个正着。
卢嬷嬷有些心凉的想着,幸亏自个儿早已经有了岁数,若是哪天让老爷多赞上一句,她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来,夫人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手段也越发狠戾。
宋夫人习惯性地骂了男人、骂了那些只晓得勾搭男人的姨娘们后,不太舒服的喘起气来,咳了几声,左右两边的丫鬟连忙替她拍背递茶水,又是一番的折腾,宋夫人这才像是看见了还跪在地上的卢嬷嬷,用因为咳嗽而有些沙哑的嗓音道:「起来吧。」
宋大人微微颤抖着手掀开了茶盖,注意到手背上明显的褐色斑点,惊得她不小心把茶盖给摔到地上,碎了。
除了卢嬷嬷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其它丫鬟瞬间全都脸色惶恐的跪了下来,尤其是那个端茶水的丫鬟,更是害怕得身子都在发抖。
她也算是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了,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事,上回那个打帘子的小丫鬟说是发卖了,可是来的那个人牙子那副打扮,一看就是不正经的地方出来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落到了那种地方,哪还能有好日子过?
庆幸的是,宋夫人这回倒没有执着在摔破的茶盖上,而是看着那碎裂的兰花图样,幽幽的说道:「宋兰芝的女儿如何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宋兰芝了,她曾以为只要宋兰芝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在宋绍季的身边,她的男人就不会只将她当成一个摆设,就不会再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可是等宋兰芝真的死了,她才发现死了一个宋兰芝,还有千千万万个宋兰芝,因为宋绍季就是这样的男人,爱你的时候,可以把话说得比什么都好听,可是所有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美丽的玩物,不一样的只是每个人的名字不同,有着不同风情罢了。
所以宋兰芝死后,她也懒得管宋绍季还要找多少女人,总之,这府里能够坐在正头娘子位置的也只有她,那些女人不过就是些不值当的东西,如不是不长眼睛冒犯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动手去对付她们。
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有人说宋兰芝当初消失不见的女儿又回来后,她的颗心就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在黑暗中窥视着她,在她的耳边不断低喃着过去的那些冤孽,要向她讨公道。
虽然她总安慰自己想多了,宋兰芝当初不顾爹娘反对,听信了甜言蜜语,和男人私奔还生下了孽女,就算她当初死得不明不白又如何?宋绍季难道有多说一句话不曾?那个消失的孽障无父无母,一个小姑娘家又有什么本事能够向她讨公道?
可是每天夜里,她还是止不住的惶恐,难以入眠,导致她这阵子脾气越发难以控制。
卢嬷嬷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因为之前从村子里回来后,她连呕了几次血,虽说隔了一日后就好了,但毕竟还是亏损了身子,所以先停了差事,在屋子里休息了好几日,还是最近几日才偶尔出来当差。
所以宋夫人突然又问起宋冬雨的事情,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只是不回答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她只好在心里斟酌一番,小心谨慎的回道:「老奴这些日子没听说过那村子有什么动静,不过夫人也不必在意,不过就是一个会点功夫的普通姑娘,还嫁了一个乡下男人,就是有什么想法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
宋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有点不安,毕竟卢嬷嬷上回回来后吐血得太过巧合,还有那个鸨母带的人也太过没用,居然连人家小姑娘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自己就先受了伤。
而且没想起来就算了,一想到是宋兰芝的女儿,在最近不方便对府里几个姨娘动手出气的时候,她就又忍不住想要对她动手了。
宋夫人眼神阴鸷,吩咐道:「得了空,再往那村子去瞧瞧,上回知府那儿派了人来,说是别庄那儿又缺人手,那姑娘虽然老了些,但想来应该还算得用,学过一点功夫的,气血应该也比别人活络了些。」
卢嬷嬷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寒噤。
宋夫人这些年来在宛州这儿的生意顺风顺水,即便残害了老爷不少的姨娘通房,甚至连个孩子都没生,仍旧能够稳稳地坐在这正房娘子的位置上,还不就是因为知府那头在背后当夫人的支柱。
虽说宛州知府同样是王家人,可是和夫人的关系也挺远的,只差一点就要出了五服,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和对方结交上的。
但是不说其他的,就是那庄子,夫人之前有时候要处理一些不听话的姨娘们,也会往那儿送,她曾在外头看过那个庄子一回,要说大,也不过就是花园子再大上一圈而已,三进的屋子,看起来没什么持别的,可是让她害怕的是,先不提那庄子原来是不是就有伺候的人,这些年夫人也送去了不少人,可是那庄子彷佛会吃人似的,总是派人来说缺了人。
可是那庄子才多大,送过去的人到底都往哪儿去了?卢嬷嬷不敢多想,毕竟光看夫人之前折磨那些不听话的姨娘的手段,就知道那庄子绝对不会是什么更好的去处。
不过相较之下,她觉得比起夫人,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宋冬雨更可怕些,但是夫人的命令她不能反驳,只能垂着头应了。
宋夫人想起上回几个大男人都制不住那个小姑娘,轻咳了两声后又说道:「到时候带几个护院去,总是花了银子聘的,应该会比上回那些只会些简陋拳脚的粗野汉子有用。」
枕头底下的一个瓷瓶拿了出来,从里头倒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她看了看手背上的褐色斑点,咬咬牙又倒了一颗,然后一口气把两颗药丸给吞了下去,又把瓶子给藏好,这才躺到床上。
临睡前,她想着自个儿这些年贡献了许多人去庄子,拿到的丹药却还是固定的一小瓶,或许该多送点人去,看能不能多换一些。
她倒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丹药是否真有青春永驻的功效,只想着是不是年纪越大,要服用的分量也要越多。
宋夫人闭上双眼,准备入睡,没看到两个丫鬟在拢上床帘之后,对看一眼,一个人把风,一个人轻手轻脚的打开香炉,倒了些粉末进去,又赶紧的把香炉盖好。
香炉散发着淡淡的烟气,没多久便布满了整间房,躺在床上的宋夫人眉头微皱,发出几句呓语,整个人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两个丫鬟则是缓缓地走到外头,看了彼此一眼后,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夜,无法成眠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