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叡亲自到宗人府接赫连湛,兄弟俩的情感教人动容。
接下来的日子因皇帝病重,朝堂事无人掌理,因此虽没登基,在百官的拥护下,赫连叡还是执掌了朝政大权。
他并没有排挤兄弟,把重任交付在赫连渊和赫连湛手上。
直到此刻赫连湛才晓得过去赫连渊藏拙藏得多凶,他惜命,不愿意把头送到赫连靖瑞手底下,他的天资绝佳,那次落水没淹坏他的脑袋,却淹得他看清楚宫里局势不同,他是除了赫连叡之外另一个发现父皇被调包的孩子。
想活着就不能让自己置身风口浪尖,赫连叡懂,他何尝不明白,于是他装傻装得彻底,用风流和眷恋美色来麻痹皇帝,用讨好太子借以保住性命,唉,谁让他的母妃比老四、老九家的分位更高、外祖更为显贵呢?
他的傻骗不过赫连叡的眼睛,早在老七、老八逼宫,太子身亡之后,就被赫连叡逼着站在同一阵线。
赫连叡出京与吴国打仗,他能掌握京里所有状况,赫连渊厥功至伟。
而宗人府那里赫连渊也没少使力,即便是皇帝党怒要斩姜辛的顶上人头,也是他法场换人,保住一代名医。
三兄弟齐心合力,短短几日光景,因皇帝病重、人心弃乱的朝廷,重新恢复平稳。
话说得轻松,三兄弟却是忙得头昏脑胀,接连几日都没回府。
但赫连湛没忘记承诺,他把阿罄和阿临拨到木青瞳身边。
赵涵芸也回王府了,她带着已满一岁的儿子回去,那孩子长得相当好,半点都看不出是未足月生下的,还不太会讲话却已经揺揺晃晃开始学走路。
回府时两个女人在府门前遇见,储嬷嬷恭敬地朝木青瞳一鞠躬,毁她说:「奴才幸不辱命。」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木青瞳将储嬷嬷扶起,道:「王爷定会感念嬷嬷的辛劳。」
「不敢。」
赵涵芸眼睁睁看着两人热络互动,冷笑不止,这个储嬷嬷是人老昏聩,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吗?
在诚王府,有诚王妃那双眼睛盯着,她不敢太出格,只能任由储嬷嬷作主院子里的大小事,可如今已经回到信王府,她以为自己还会委曲求全、事事顺着她?
看一眼阿临和阿望,那可是王爷的传声筒,赵涵芸淡淡笑着,上前温柔地拉起木青瞳的手。「妹妹受苦了,要不是姊姊这身子,原该是姊姊进宗人府服侍王爷的。」
木青瞳静静看着她消戏,一语不发。不累吗?做人何必这样虚假?
「王妃言重。」
「这会儿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乌云都离开咱们信王府了。」赵涵芸说。
是吗?专属她的乌云恐怕已经开始密布,木青瞳浅笑,半句不应,了然的戏谑目光跟看小丑似的。
阿系与阿临对望,觉得侧妃实在挺不给人面子,可王妃没说话,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话。
赵涵芸不放弃,硬是拉住木青瞳说个不停。
过去不必交手,王爷便直接将她打入冷宫,可她相信宗人府里一年半的相处,情势已然不同,王爷特地命人交代要自己好好照顾木青瞳,还把身边得用的人拨给她,可见得在王爷心目中,木青瞳的地位早就不输自己这个正妃。
她得早点探清她的底牌,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听说王爷从宗人府出来,精神很好,不见憔悴,定是妹妹悉心伺候,这是大功劳啊,往后妹妹就不必住在安乐轩,不如姊姊安排你住到春和院,那里离王爷的院子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她以退为进,试探木青瞳的态度。
储嬷嬷目光微冷,连大门都还没进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手了,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木青瞳的笑意更淡了,她要真点头应允,还能活着看到几天的太阳?她连演戏都懒,又怎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多谢王妃厚爱,但不必麻烦,我已经住惯安乐轩。」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领着雅儿往安乐轩的方向走。
储嬷嬷看看王妃,再看看木青瞳,她很快做出决定,跟在木青瞳身后也进了安乐轩。
见木青瞳不买帐,一把火蹭地往上窜,瞥了阿临、阿罄一眼,她的嘴边挂起无奈笑睑,低着头,故意轻声地对紫宛说道:「看来妹妹是恼了我,唉,当初真不是我不愿进宗人府伺候王爷,实在是诚王妃……」
一声长叹,一串话,阿罄、阿临听得清清楚楚,也觉得这个王妃当得辛苦。
两人拱手为礼,对赵涵芸道:「王妃,我们先下去了。」
她说:「你们去吧,有机会的话帮我劝劝侧妃,往后要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总是要和和睦睦地,别给王爷添乱才是。」
阿临没有应话,心里却是百分百赞同,女人本来就该为男人着想,偶尔在男人跟前使点小性子、增点情趣无妨,可在后宅里与大妇相处,哪能由着性子胡来,闹得家宅不安?
阿罄却想,王妃身分虽不及侧妃高贵,可终究是京城闺秀,诗书礼教、妇德女戒懂得多,哪像来自蛮夷的侧妃,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王爷若真是喜欢上侧妃,日后恐怕还有不少苦头要吃。
回府首日,两人在府门前的对峙传到诚王妃耳里,她没有多话,只是暗自想着赵涵芸果真不简单,木青瞳不知会不会是她的对手?
终究是后宅女人才看得清楚事实真相。
信王府拆除封条,王爷离开宗人府,这消息转眼就传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当初说要回来的下人,像是约好似的,在第五日由江总管领头一起上门。
他们崇拜王爷,却也深知诚王掌权,日后信王府定会更增荣光,若能回王府做事,前程不差,虽然在王妃手下做事没那么好过,但还有侧妃娘娘呢,何况当日他们都对侧妃做出允诺。
谁知他们兴冲冲的来,却被王妃冷冷地泼桶冰水,王妃开口,一句比一句刻薄。
「我倒不晓得信王府有收逃奴的惯例,想当初王爷获罪时你们到哪里去了,有谁尽忠职守的护着偌大的信王府?哼,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如今倒是全冒出来了,还想回来求王府收留?什么时候咱们信王府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善堂?」
赵涵芸很清楚当日的状况,紫宛回府收抬细软的时候全瞧见了。
最招人恨的是帐房老淦,枉费重用他多年,在那种情况下,手里明明有银子,却是半点不肯给紫宛,害得她在诚王府捉襟见肘,想收买几个下人都办不到。
更恨的是他们送木青瞳进宗人府的阵仗,十几车的东西浩浩荡荡,还在外头替木青瞳博得好名声,反显得她是大难来时各分飞的劳雁。
看着江总管和老涂,她心头更恨。
怎么,当初是木青瞳收买人心,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表忠诚,如今却要她来兑现承诺、负担后果?搞清楚,信王府还是她这个王妃的天下!
赵涵芸的话惹出众怒,不少人握拳咬牙,用力吸气,克制冲动。
老涂忍不住反驳,「当时王妃接到圣旨,转眼不见人影,府中一团混乱,是木侧妃挺身主持,才没让奴才们被当成王府财产,转手发卖。」
难不成要他们再当一回牲畜,任由人牙子叫卖,才算尽忠职守?更何况要说谁跑得快,有人快得过王妃?
老涂几句话,赢得大家心底一声赞,若非场景不对,大伙儿肯定要拍手叫好。
其实侧妃娘娘已将卖身契发还给他们,他们再不是奴仆,今日来此,虽是为着生计,却也是感念侧妃娘娘恩德,纵然他们只是低下的奴婢,也懂得一诺千金。
赵涵芸最痛恨旁人提及此事,他居然大刺刺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她寒着脸,怒道:「你这是在埋怨我?」
「奴才不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撒野。来人啊,把人抓起来送官。」
「是。」
守在外头的府卫进屋,二十几个人慌得挤成一团,今天来的每个都是原本王府有点身分的下人,他们原没想用声势吓人,谁知……
江总管挺身往赵涵芸跟前一站,道:「敢问王妃,我们犯了哪条罪得报官处理?」
「欺主背主、以下犯上,这罪名够大了吧?」
「王妃莫非忘记,如今我们都是良民,哪有上下主仆之分?」江总管在王府里管事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他见过的世面不比赵涵芸少。
江总管堵住赵涵芸的话,气得她咬牙,额头青筋毕露。
怎么,非要她赏口饭吃?她不赏还就敢作乱了?当真以为闹一闹便可心想事成?赵涵芸怒气冲天,要闹是吧,好啊,就闹吧,大大地闹吧,不过……麻烦是木青瞳惹出来的,自己何必帮她兜着?
到时,木青瞳会怎么处理?闹到自己跟前?拿嫁妆赔钱了事?为他们同自己争这中馈之权?最好是同她争权,到时她可以作戏的空间就大了。
京城有哪个府里是有嫡子的正妻不管事,却让无后的小妾把持?王爷再宠她,也不会让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到时她见缝插针、挑拨几回,把事情往大里闹,让王爷看清楚那个蛮婆子的本性……她就不信,两人在宗人府里那点情分,能禁得起多少次消磨!
拿起帕子擦擦嘴,赵涵芸掩盖笑意,喝口水,缓言道:「算了,反正这事儿既然是木侧妃允你们的,你们就去找她吧,来人,领他们到安乐轩。」
赵涵芸不敢亏了木青瞳的吃穿,有阿馨、阿临当门神守着,谅她也不敢在三餐上头动手脚,因此这些日子反倒闲下来。
她闲了,储嬷嬷却半点不闲,她自个儿拿着包袱就进了安乐轩,她别的事不做,成天到晚就给木青瞳炖汤。
木青瞳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再说……汤也确实好喝得紧,因此这段时间虽说心里不舒坦,身子倒没见清瘦。
赫连湛则是很忙,从出宗人府之后就没回过家。
而木青瞳前脚刚进信王府的门,真儿后脚就进府了,赵涵芸也想阻止,但王爷的眼线在呢,她不敢造次,更何况她也忙,一进府就得做新的人事布局,不用老人自然得用新人,要让偌大的王府尽快回复昔日光景,也得耗费心力。
今天进府的是方管事,他拿着帐潘来向木青瞳弃报。「小姐的那几株牡丹长得很好,真儿舍不得卖,打算留着等小姐来育种,是不是下一趟我让人拉车过来?」
她瞄储嬷嬷一眼,回答:「不必了,留在庄子上,好生照料。」
真儿举一反三,花种得越来越好,虽然还没有培育新苗的本事,但养出来的花的锦绣花坊里变成抢手货。
「是。四、五、六月卖花所得有七千两百七十两,真儿买回近百株花苗,但这么一来暖房就有些窄了,想请示小姐,是不是再盖几座暖房?」
方管事是个得用的,他把帐本分粮食和花草两个部分,不曾弄混。
目前看来,种植粮食的地占十分之九,但还没开始真正赚钱。
他们不用佃农,因为育苗培种的关系,全是使用雇工,因种苗不卖,目前支付给工人月钱、缴纳税赋以及买新田的银子,都得靠卖花挣来的银钱。
让她意外的是,方管事对经营的野心显然比她更大,他不只想置田地、种庄稼,更想开铺子,不受中盘剥削。
「这事你和真儿看着办,倒是你昨天提到买铺子的事,再缓缓吧,等过了今年再说。」
「可马铃薯眼看着就要收成,去年一亩地就有一千斤的收成,今年咱们都种上手了,产量肯定会再多些,属下估计,若有一千两百斤,上万软田地得有一千两百万斤啊,这么多的量,若是能自己卖,肯定……」更别说他们还育了几百亩的新稻和新麦,收成的稻麦不只风味好,产重还比过去的多。
「别急,这批马铃薯我并没有打算拿来换银子。」
「不然呢?小姐另有用途?」
「我想推广出去,让每年遇涝旱灾时百姓不至于断粮。」
马铃薯对土地要求不高,产量又好,而大隋朝往往在每年七、八月将近秋收之际发生涝灾,往往灾情惨重、粒米无收,这时候再种植稻麦,又得面临冬雪的问题,因此马铃薯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闻言,储嬷嬷点头,浅浅笑开。
方管事觉得有点可惜,他早就盘算好这些马铃薯起出要怎么定价、怎么买卖,原本可以赚得钵满盆溢的事,小姐却要用来造福天下万民。
唉……也是,从真儿嘴里,他早就了解自己跟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若人人都种起马铃薯,往后小姐那一万多亩田要种什么?」
马铃薯不难种,懂得农事的,学过一回也就会了,顶多第一年收成少些,可也比水稻好得多。
「种茶!」她会改良制茶技术,不轻易教人学了去。
茶?方管事两只眼睛发光,那可是昂贵的东西啊!到时再开铺子,才叫做赚呐。
他忍不住想拉开椅子坐下来,好好同小姐讨论一下种茶的事,可这时门外一阵喧扰,阿临领着江总管和一群人进门。
看见木青瞳,他们不约而同下跪。「问侧妃娘娘安。」
木青瞳连忙摆手,说:「快起来快起来,雅儿,倒茶。」
木青瞳起身站立,看看左右,想请他们坐,才发觉屋子就这么大,站着都挤成一团,哪有地方可以坐?
听见娘娘让人倒茶,众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侧妃娘娘还是和过去一样温和体贴,没把他们忘记。
实话说,能够当个平头百姓,舍去贱籍,身分上自然是风光,更甭说日后子孙出息了还可以念书参加科考,运气够好考个功名,一家子就算翻身了,只是没田没宅的,在外头难营生啊。
好吧,就算有田有地,除花匠之外,没人手把手教着,几个人有本事靠几软田撑起家门?若是到饭馆铺子当跑堂或帐房先生,不说得从头学起,月俸哪有在王府里高。
这一年半来,大伙儿在外头多少受到些挫折,想当年打着信王府的名头,亲朋好友见着谁不羡慕泰承,不知有多风光,没想到……
如今王爷离开宗人府,又受到重用,他们自然是想要回来的,只是方才被赵涵芸那番话弄得人无比心寒。
知道侧妃还待在安乐轩,猜测中馈肯定还是被王妃把持,侧妃帮不上忙,江总管忍不住埋怨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为啥还分不清好坏?
雅儿有储嬷嬷帮着,把厨房里刚冰镇好的冬瓜茶送上来,只是全部的杯子和碗全用上了,还不够一人一份,只好大家轮着来。
等所有人都喝过,解了暑气,木青曈才问:「江总管,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不瞒侧妃娘娘,这些日子我们在外头混的着实不好,幸好有娘娘分给大家的银子撑着,否则还不晓得怎么生活呢,今儿个来,本以为王府里头缺人,可……
不打紧的,王妃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过来,只是给侧妃娘娘磕个头,感激娘娘当日大恩,没让咱们落入人牙子手里。」
江总管不愿意木青瞳为难。
没想到木青瞳皱紧柳眉后看一眼方管事。
方管事微哂,知道小姐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行,王府出来的,至少世面见得多,再加上前头几个穿着儒衫的,定能识文断字,他正缺几个会算帐的先生。
见他点点头,木青瞳松了口气,说道:「眼前我手上没有什么差事可以给大家,不过开年后我打算种茶、制茶、开铺子,那时肯定需要人手,如果大家不计较这几个月收入少一些的话,可以先到庄子上帮忙,学一点农事,等往后铺子开了,情况会好点,行不?」
本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侧妃会这么说,众人喜出望外,就要跪地谢恩。
他们心里清楚,侧妃娘娘是个宽厚人,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有肉吃,绝不会给他们吞米糠。
方管事那里的事越来越多,木青瞳还是把真儿派去他身边帮忙,只把雅儿留在安乐轩里。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管事和众人约好五天后带着行李在城门口见,木青瞳和雅儿才把大家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