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汪袭绿来说,饭菜的确比褚靖南来得重要,更何况今天这顿可是红串下了血本做的,她都还没尝个尽兴呢!
他刚刚为何不像以往那样拂袖而去呢?她在心中哀叹可惜,可为了不引起更多的冲突,她只好含恨的朝着门外侍立的红串和半屏示意,让她们带着小丫鬟们把饭菜拾掇下去。
红串和半屏这才刚刚把饭菜收下去,汪袭绿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呢,怎知早该离去的褚靖南又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累了,你来服侍我净身,然后早早休息了吧。”
汪袭绿本就圆亮的大眼顿时瞪得更大了,她这会儿真的有股冲动,想要上前探探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适烧坏脑袋了。
褚靖南视而不见她惊愕的表情,老大不客气的伸手接过红串端来的热茶,满足的啜饮了一口,扬声催促道:“怎么还不去?”
“是。”
汪袭绿只得认命地带着惊讶的心情,抬脚往净房走去,招呼着丫鬟为他准备净身要用的热水。
准备好后,她正要出去唤他,谁知道他却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站定后双手一张,显然是要她替他宽衣。
“爷……我让人进来伺候。”汪袭绿见状,有些心慌的说完,就要往外走去。
虽然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对于这种事也不陌生,可是以她的心态,并不认为他们现在适合行房。
“我就要你伺候。”褚靖南赶在她掀帘出去的同时扯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躲?门都没有!从刚刚吃饭时就窝在心口的那股子气还在喧腾着呢,这会儿见她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更是让他铁了心的要她伺候。
“怎么,平素把《女诫》背得牢牢的,满口的规矩,难道身为妻子伺候夫君不是规矩吗?”
“你……”汪袭绿本来想要不顾一切甩手离去,可是看着他那满含讥诮的眼神,好强的性子又被激起。
不过就是服侍他沐浴罢了,做就做吧!虽然不知道向来对她敬而远之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的确不宜现在就让他起了疑心,于是她轻叹了一口气,还是顺着他的意向他走去。
递巾递皂,甚至还替他洗头发,望着躺在大木桶里的他眯着眼,一脸舒适满足的模样,汪袭绿的心一怔,若是昨天以前他就愿意这么做,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但如今……真迟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发出规律声响。
几夜不曾好眠的汪袭绿坐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昏昏欲睡。
她眼底下的那片青影连脂粉都盖不住,她被立领掩住的纤细颈项,还有一块一块引人遐想的青紫,这些全是一夜激情后又辗转难眠的印记。
迷迷蒙蒙之间,汪袭绿忍不住想起了褚靖南这几日的痴缠,她忍不住自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竟然连着好几日都宿在她的院子里,即使她从暗示到几乎明说让他去通房小妾那里,他也不肯,硬是要夜夜缠着她,让她这几日都觉得异常疲惫。
这还不算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是突然十分知礼懂事的掐准了时辰到她的院子向她请安,让她更觉烦闷不堪。
汪袭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演的究竟是哪出大戏,只晓得他那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举措,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去的决心。
所以今日就算身心俱疲,她也坚持要出门办些要紧的事情,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做那满怀希望却又失望的傻子。
终于,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车的帘子也随之被半屏掀起了一角。
汪袭绿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昨夜那窒人的缠绵景象给抛到九霄云外,从怀中掏出一张镶了金边的名帖递给半屏。
半屏接过后又放下帘子,转身便往圣手堂走了进去。
这可是京里头最有名气的药行之一,主人家姓江,她的姨母就是嫁到这儿。
本该是嫡亲的亲戚,可是自从她娘过世后,她爹因为心虚,和这些亲友们都断了往来,如今几乎变成陌生人,她本不该来打扰,可是思来想去,唯一能帮她的也只有他们了,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探望。
可说到底,她自己也很担心,像她这种有事才求上门的亲戚,他们会不会愿意见她?
脑袋瓜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半屏带着惊喜的轻喊,她才一抬眼,就见半屏掀了车帘子,正冲着她兴奋的笑着。“少夫人,表少爷听见你来了,欣喜地自己来接呢!”
汪袭绿还没来得及反应,半屏的身后已经闪出一人,这人生得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再衬上他脸上那抹打从心底漾出的粲笑,让汪袭绿也忍不住朝他扯开一抹笑容。
“来来来,表妹回自个儿家里怎么还如此客套,递什么帖子?还不快快随我进去,若是让娘知道你自个儿上门来找,铁定要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了……”
江成恪一长串的话说下来,连气都不用喘一下,还一点也不见外的热络,令汪袭绿惊叹之余,心中也浮现出一丝的暖意。
原来这世上,除了两个丫鬟和刘掌柜的,还是有人默默的关心着她啊,而且他方才还说了,是家呢!
心头的暖意让汪袭绿笑得更加温煦,她倒真如江成恪所说的半点没见外,在半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随着他走了进去。
汪袭绿在江成恪的引领下穿过圣手堂的大厅,进入室内,门一关,阻隔了外头的热闹。
含笑看着江成恪忙不迭地支使着丫鬟们上点心、上茶水的,汪袭绿的心中倒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开口,“恪哥哥别忙活了,倒是我突然造访,麻烦恪哥哥了。”
一句恪哥哥便这么自然而然的喊了出来,小时候娘亲还没去世时,每每姨母带着表哥们上门探视,这几个表哥总是对她亲昵,百般呵宠。
“说这什么傻话,我这不是高兴吗?”
当初两家人为了姨母的死撕破了脸,也让他们同表妹没再往来,他娘亲心中总是挂念,一段时日总要叨念个几句。
本来总想着等表妹长大些后便会自己寻来,谁知道她又匆匆嫁入高门,相见更是不易,他娘为了这件事没少掉泪,尤其又听说她在褚家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他娘更是急上了火,也惹得他们这几个兄弟天天愁上了心。
前几天他们还想着要托着关系,看能不能上将军府见上一见,没想到今儿个她倒是自个儿上门了,人虽然看着纤细疲惫了些,但精神倒还可以,他们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安稳了。
“恪哥哥,妹妹今日上门,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来着。”没有迂回婉转,汪袭绿一等江成恪在主位坐下,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呵,有求好,有求好。”江成恪笑呵呵的说,俊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嫌弃或不悦。
这样的反应又让她愣住了,她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眸中泛起了警戒。
事有反常必为妖,江成恪的反应太古怪了,倒让她拿不准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布满笑意的面容,她突然觉得他有点贼贼的。
然而这样的念头刚闪过,她就听到江成恪调侃道:“小丫头,戒心可别那么重。”
汪袭绿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宠溺与不舍,还有真心,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才说了个“我”字,就感到喉间有些酸涩,双眸也漾起一层水雾。
这才是亲人吧,无论多久没见,都愿意真心以对。
“姨母走的那年,娘曾经带我去汪家,想要接了你回来住,可是姨丈不允,我娘气得出手打了你爹,骂他忘恩负义,任由小妾逼死了糟糠之妻。”
汪袭绿听了一愣,原来这才是两家断了来往的真正原因吗?
她那个爹一向心高气傲,即使他真的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来,也容不得旁人多说一句,而印象中姨母的性子和她娘不同,爆炭似的,的确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从此以后,我娘每年都想要托人送东西给你,可是你爹防得紧,总不能将东西递到你手中,我娘没少为这事掉过眼泪。”
“对不起,我不知道……”汪袭绿为曾经以为的被遗弃而自责着,她怎么会以为她娘去世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关心她了呢?
“你当然不知道,你那个贼爹,一心要名,哪里管得了什么是真的为了你好,他对不起姨母,又怕人说道,巴不得把你藏得牢牢的,免得让人知道他做过的好事。”江成恪没好气的说道,显然没有一点不该在她面前议论她父亲的自觉。“可咱娘不同,她向来心疼你母亲,更心疼你,而咱们江家的父子心疼她,自然也就心疼你。”
江成恪说话直接、态度坦荡,倒让汪袭绿对于自己方才的戒心和猜忌有着浓浓的羞赧。
望着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如幼时那样拍了拍她的头,温和而宠溺的说道:“说吧,只要是你想要的,咱们江家都会倾全力为你完成。”
他掌心的温度在瞬间温热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再无迟疑,再顾不得遮掩已经蜿蜒而下的泪水,她抬起头定定的望着他,缓缓地说道:“我想死!”
这几年,江成恪已经慢慢接手江家的生意,在送往迎来之间,还有跟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家打交道之时,他以为这世间已经再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惊讶了,可是她这轻软的一句话,倒真是吓坏他了。
他脸上的笑容骤褪,想也没想的就拔腿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江家三兄弟已经齐聚,连姨母和姨丈也是神色沉重的直盯着她瞧,还一人一句接着劝着她别做傻事。
汪袭绿望着眼前这些毫无疑虑就接受她并真心对待她的亲人,知道他们是真的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她完全插不上话可以解释,见他们的神情益发担忧,她索性站起身来。
见状,众人倏地噤声,但仍紧张的望着她。
“小时候,我曾听娘说过,姨丈家有家传秘药,能让人死,也能让人生,是真的吗?”
一说到这个,江聚峰立刻忘了方才的紧张,骄傲无比地挺着胸膛说道:“自然是真的。”那可是祖传秘药,厉害得很,由于药材难得,总共不过三颗,是被供在祖先牌位前的。
闻言,汪袭绿忙不迭的盈盈下拜,真切地道:“此事既是真的,袭绿斗胆请姨丈赐药,助袭绿脱出褚家泥淖,袭绿愿将娘留下的嫁妆全数拿来弥补姨丈的损失。”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也不是笨的,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诈死,高高提起的心安稳的放回了心窝,江家三兄弟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至于江聚峰则是看了眼早已泣不成声的妻子,想起了这几年妻子的愧疚,这回只怕这个忙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妻子就会立刻哭死在他面前。
为了妻子,也只能对不起祖宗了,反正药嘛,就是要让人吃的,就算吃了一颗少一颗,那也不过就是颗药嘛!
主意既定,江聚峰正色望着汪袭绿,问道:“你可想仔细了?”
这是攸关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贸然去做,汪袭绿的那些嫁妆,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或许眼红,可在他江家却是不算什么,他在乎的只是汪袭绿会不会后悔,因为一旦诈死,便是抛去原有的一切。
“自然是想仔细了。”面对姨丈严肃的垂问,汪袭绿马上颔首回道。
若非早已想仔细了,她又怎会冒失上门呢?
望着她坚决的表情,江聚峰没再多说什么,应允了,“好!”接着便和三个儿子热切的讨论着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天衣无缝。
汪袭绿瞧得又是一阵眼眶发热。
忽而,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胸怀,她知道这是姨母,因为姨母的身上总泛着和娘亲一样的温暖,便在这一刻,她终于觉得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