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六年六月十二日
姊妹俩闹了很多天的别扭,特特不理人,宁宁也甩脸,家里气氛糟透了。
不能怪特特,她实在没有力气理人,她得到流感,高烧三天、骨头痛三天,头痛三天。但她不能罢工,只能戴着三层口罩,穿防尘衣、戴防尘帽和手套,把自己搞成像高科技工作人员。
她闷得快死掉,还是硬着头皮,让蛋糕甜点一批批出货。
很累、很想直接昏过去,但她不断告诉自己,再忍忍,感冒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到目前为止,病毒好像没有放过她的迹象。
而对于宁宁念书这件事,她是真心想放弃了。
不爱念就不念吧,如果妈有本事,就把她叫进花店帮忙,不行的话……再想想其他办法就是,虽然她真心认为大学文凭是智商的基本保证,但是牛不吃草,她还能给牛插管?
阿疆又派小弟来帮她送蛋糕,他在电话里重复了十次,「你自己去看医生,不然等我忙完,我会押着你去住院。」
阿疆越来越啰唆,有头脑老化的现象,要不怎么会一句话说上十几遍都不累?
发冷又发热,脑袋越来越迷糊,等蛋糕送出门,不去花店帮忙,现在的她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睡觉。
狠狠清下两杯温开水,这是她对付感冒的最佳手段,以前很奏效的,但是这一汷好像不管用,真是年纪大,免疫力也下降了。
抱着电脑回到床边,软趴趴地窝在床上,特特发现信箱里面有信,她点开信。
From:蒋默安
Sent:2017/6/12
To:杨宁
致杨宁小姐:
很不幸地,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消息,杨董事长在二0一七年六月八日肝癌末期过世了,享年六十一岁,将于六月二十日火化。
我衷心希望你能看见这封信,希望你能与我联络,因为直到闭上眼睛那一刻,杨董事长仿然心心念念着自己不曾见过面的女儿。
如果你不愿意与我用信件联络,可以直接联系我,我的联络方式是……
几行字像威力强大的原子弹,瞬间轰上她的脑袋,让她原本就不清醒的脑浆变得更加混浊。
特特还是一样,从头到尾读三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一个句子、一个句子慢慢组合,她必须确定,眼睛看到的,和脑袋里联结的意思一样。
一定是恶作剧!
过去几天,她不断对自己洗脑,不断逼着自己相信,「它」是恶作剧信件。
但即便如此,特特还是无法把它抛到脑后,她老是想着、猜测着、质疑着……
有没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它不是恶作剧,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蒋默安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试探,试探……她有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幸福快乐?
她想他,非常、非常想……
重复默念着那一行联络方式,她有打给他的冲动。
如果是恶作剧,不会留下联络方式的,对吗?如果真是阴错阳差、时空变易,一年后的信件寄到现在,那么未来爸爸、妈妈将会死亡,她将要失踪?
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只是啊……因为这封信,那些过往的、尘封的片段再度跃入脑海——
不需要插旗子、做记号,不需要特特的高调,所有人都知道,蒋默安正在恋爱中。
因为不跟女生靠近的蒋默安和杨特并肩了、牵手了、喂食了。
而且特特耍高调了,她高调地在他的FB上面写下——与特特稳定交往中。高调地秀两人的甜蜜合照,高调地送「爱心甜点」,高调地在别的女生面前对他说「我爱你。」
蒋默安知道星期二下午第一堂、星期四早上第三堂,特特会出现。
原本习惯坐在前面正中间的他会自动挪转,坐到靠近后门的他方,会自动用目光「清空」旁边的同学,等着特特在上课中潜入。
特特很辛苦,念书、打工,假日还要到花店帮忙,她的行程像高阶主管,每天排得密密麻麻,于是课与课中间的空堂,成了她栽培爱情的重点时间。
几次下来,同学都晓得,只要蒋默安坐到教室后面,他身边的位置就得空下来。
这天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特特缩着身子偷偷溜进来,悄悄地在他身边坐定。她把手上的珍珠奶茶往他嘴边塞去,他吸一口、她吸一口。
特特从包包中拿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上——又接吻了。递到蒋默安面前。
但他写下——这不算。
她偏过头,皱皱鼻子,突然毫无预警地,他俯下身,飞快在她唇间印下一吻。
特特错愕,大庭广众之下耶,他、他、他……
只见蒋默安贼贼地笑着,硬硬的脸庞线条变得柔软,直直的眉形弯成弧线。他得意地拿起原子笔,在她的笔记本上写——这才算。
她高举双手,点点头百分百同意。
「同学有问题吗?」教授问。
特特连忙挥手摇头,一张白白的兔子变得绯红,蒋默安看她一眼,真可爱。
「她想问教授,什么时候才下课啦!」有人调侃,班上同学哄堂大笑。
蒋默安偏过头,冷冷的目光扫去,开玩笑的同学像被冷剑横过,笑声嘎然终止,连忙改口,「是我想问的啦。」
这样一说,笑声再度响起,只不过取笑对象换了人。
蒋默安帮她出头呢,特特洋洋得意,满脸骄傲。
她从袋子里拿出课本打开,头却慢慢地、慢慢往他肩膀靠去,他的肩膀很宽、很硬,很有安全感,是等级最高的防风港。
看她像偷到腥的小猫咪,笑得一脸欠扁表情,他的眉毛弯得更美丽,再喝一口珍珠奶荼,再一次「接吻」。
人在安全的环境里,就会安心、放松,所以两页书还没看完,特特睡着了,直直的身子变弯,越来越弯,差点就要撞到桌面。
蒋默安无奈地把身子往后挪,把她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姿势肯定很舒服,所以她自动自发换面,自动自发蜷起双脚,也自动自发环住他的腰,睡得一塌糊涂。
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嫩嫩的、软软的,和她做的蛋糕一样触感美好,他没有尝,但知道肯定很甜,和她做的蛋糕一样。
她的蛋糕每天都在进步,她说:「如果你喜欢,我愿意为你变成甜点大师。」
这句话大大地满足了他的男性骄傲,自己的「喜欢」,成为女人的终极努力目标,任何男人都会感到无比成就。
「蒋默安?你上来解。」
教授的声音拉回蒋默安的注意力,他看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很简单,但是他摇摇头。
「不会?」教授皱眉,如果连蒋默安都不会,是不是代表进度太快?
「你上来解,我看看问题在哪里?」
「问题在……」蒋默安微微一笑,指指在大腿上睡得很安稳的女孩。
一时间,整个教室的同学都笑了。
「谈恋爱啊?」教授把尾音拉得长长的,蒋默安耳呆微红。「好吧,恋爱学分也该修修,不然就这样毕业很可惜。」
班长站起来,对全班同学宣布。「各位女同学,蒋默安已经名草有主,如果大家愿意退而求其次,本班还有不少优秀选项哦。」
班长的话惹出一堆笑声,特特被吵醒了,仰头,用软软憨憨的声音问:「下课了吗?」她的问题,再度成为同学的笑点。
这天,很无聊的经济学,染上粉红的甜蜜色彩。
走廊里,蒋默安和特特走在中间,特特旁边是男班长,蒋默安身边是女副班长,他们是蒋默安经常合作组队参加专案比赛的队友。
这几年,他们拿下不少冠军奖杯。
四个人走在一起,班长除了够高之外,其他的通通比不上蒋默安。而副班长身上随便一点,都超越特特很多点。
若「条件」是构筑爱情的主要因素,那么迎面走来的四个人,肯定左边两个是一对、右边两个是一对。
为了避免错误认定,蒋默安搂着特特的肩膀,特特勾住蒋默安的腰,两个高调的男女,谈着高调爱情。
班长看一眼副班长的黯然,故意带上两分揶揄口吻,对特特说:「我还以为默安比较喜欢男生,唉……害我白用力了。」
特特回嘴,「你的侦测雷达得重新安装,连对方是不是同性恋都分不清楚,怎么能找到正确的男人?」她安慰地拍拍班长的肩膀,深表同情。
班长拨开她的手,嫌弃说:「默安,你的眼光会不会太差,找个没胸没臀、发育不良的……女人?就算想要环游世界,也不必爱上飞机场啊!」
「我是找女朋友,不是找奶妈,也许你有这方面的需要,但我……」蒋默安冲着特特微笑。「我已经离哺乳期很久了。」
这个回答太优,特特踮起脚尖,给他一个奖励的啵儿。
副班长揉揉发酸的鼻子,从大学入学那天开始,她就不断对蒋默安示好,还以为有志者事竟成,没想到会被一个不及格女人插队。
带着几分玩笑口吻,副班长问他,「有这么强烈吗?一旦爱上就无法控制?干么搞出一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样子。」
特特用手肘戳戳蒋默安肚子,故意问得嚣张,「我是非君不嫁的,你呢?」
他耸耸肩,看看左右。「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娶?」
蒋默安偏袒特特偏得很过分,明知道自己被人暗恋着,明知道这话伤人,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
班长不满他重色轻友。「第一次嘛,都纯情得让人无法理解,以后多谈几次恋爱,就会晓得,餐桌上除了猪排,还有牛排、法国大餐可以选。」
特特不满了,问蒋默安说:「我是牛排还是猪排啊!」
蒋默安也不满了,他看了班长一眼,停下脚步,捧起特特的脸,露气回答,「你是我的女人!」
这下子,特特的骄傲止都止不住,她取得足够的资本额,扬声对班长、副班长说:「学长、学姊,我知道一见钟情不正确,盲目的爱情太强烈,担我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请祝福我们吧,我们会让幸福不断增生!」
说完,她拉着蒋默安快步跑开,离开觊觎他的大地雷。
那个时候的她,超级嚣张。
她相信,男人的宠爱是女人自信的本钱,杨特特因为蒋默安而器张。
但现在,她的本钱没有了,高调的她转为低调,嚣张的她变得沉潜,她强撑起来的骄傲不能乱碰,因为轻轻一点它就会化掉,里头的懦弱与自卑就会现形。
盖起电脑,真的不能再想了,她的头痛得快炸掉。
拉过棉被,将自己裹紧,想来有些可怜,没有他给的源源不绝的安全感,她只能依靠棉被来提供,再叹,睡吧……睡醒了,她又能用恶作剧来解释那封信,又能心平气和地把它甩在脑后,又能打起楕神追逐她的梦……她的,因为蒋默安,产生的……梦……
特特昏昏沉沉的睡着,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
细细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知道那是宁宁,她当成女儿养大、却叛逆得让人咬牙的妹妹。
特特没动,假爱沉睡。
宁宁在她背上蹭了蹭,低声说:「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宁宁不是故意伤害她的,知道她只是一时冲动,可是她必须板起脸孔教会她一时冲动会怎样地残害自己的人生,就像……她那时的,一时冲动。
「姊,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也很辛苦。」
特特苦笑,这世间谁不辛苦?在姊姊、妈妈的护翼之下她都觉得辛苦,哪天失去保护伞了,她不敢想象,宁宁将面临多大的痛苦。
发现特特的吐气声,宁宁迅速松开手,迅速跳下床,迅速走到离床最远的桌子边,好像特特是瘟疫似地。
被识破了、不爱了。
特特掀开薄被坐起来,看着宁宁,哑声说道:「让我难过的,不是你故意或不故意,而是你对自己的未来不在意。宁宁,你说得对,人生是你自己的,难道你真的不在意它越走越扭曲?」
「不读书就会扭曲吗?我不同意这句话,比尔盖兹也没把大学念完。」
好呛!她是怎么把宁宁教成这样的?「比尔盖兹有本事、有能力,请告诉我,你有什么能力?」
宁宁几次张口,无法回应,噘起嘴,她转移话题。「药拿回来了,你快吃药,不要把感冒传染给我和妈妈。」
话丢下,她一跺脚跑出去。
特特看看桌上的药包、开水,摇头,她不晓得还要为宁宁操心到什么时候?
铃声响起,特特爬到床边,伸手捞起桌上的手机,是阿疆。
「喂。」
「刚睡醒?有没有看医生。」
「如果没有接你的电话,我现在正在吃药。」
「很好,你先吃药,我半个小时后到。」
「嗯,帮我带一点吃的,我饿了。」
「知道饿,情况肯定有好一点,这个医生不错。」电话那头,有人和阿疆说话,他拜一声便挂掉电话。
医生?特特一笑,拿起药包,楼下西药房的老板知道自己被夸奖了,会不会抓抓毛发稀疏的后脑,笑得脸上的肉一震一震的。
吞下药,特特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明天一定要好起来,她想去拜访两家新客户……
该死,烧成这样!
阿疆看一眼桌上的药包,她不晓得流感也会死人的吗?恨恨地把药包用力往垃圾桶里一丢,他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接他。
打开衣柜,找出一件长外套,把特特包好,打横抱起来。
阿疆把她翻来翻去,她都没凊醒,可见烧得多厉害。
经过客厅时,他朝宁宁的房门踢两下,宁宁打开门,难得地,她正在用功。
「阿疆哥哥要带姊姊去哪里?」宁宁问得小心翼翼,连音调都不敢拉太高,好像他是IS组织分子,要是惹他发火,立刻会赏她两颗炸弹。
「特特烧得厉害,我带她去医院。」
「早上有四十度,我刚刚量过,只剩下三十九度一。」她有在注意的,她良心不安,她……她有认真念书。
见宁宁满脸的见兔表情,他有这么恐怖吗?
阿疆闷声说:「我没怪你,你留在家里,等蔓姨回来,告诉她一声,让她不要太担心,我会在医院照顾特特。」
「好。」
「有没有钱吃饭?」
「家里还有泡面。」她噘嘴,说得委屈。
这几天和姊姊冷战,没人管她有没有吃饭,她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就……看见泡面,她想吐!
阿疆大翻白眼,用力吐气。「两姊妹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吗?一个生病了,再来一个,你们以为蔓姨有三头六臂?」
「对不起。」
越说头越低,她偷眼瞧阿疆,他天生有股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而且从小时候起,她不乖,姊姊就老恐吓说——「你再不听话,我就让阿疆拿刀子来砍阿丹。」
怎么可以,阿丹是她兄弟。
阿疆侧过身,说:「我左边的口袋里有钱包,拿出来。」
她不敢不听话,乖乖拿出钱包,是BV编织包,帅呆了!
「打开,拿五千块出来。」
宁宁又乖乖照做。
「去好好吃一顿饭,带你姊回来的时候,我要看见发票。」说完还嫌不够似地又补上一句,「要是没好好吃饭,我就拿刀子去砍阿丹。」
阿丹……好可怜啊……
她连忙点头,乖巧温柔回答,「好,我马上去吃。」
叛逆恶女在他面前迅速变身乖乖公主,阿疆认为自己可以发展副业——开少年感化院。「好好读书,不要让你姊烦恼。」他趁机多训几句。
「好。」
「等出社会,你就会晓得,能力有多重要,你姊希望你用最简单轻松的方式培养自己的能力,她舍不得你吃苦。」
「我知道。」她一路配合到底。
「不管怎样都先考完指考,至于要不要念,到时候再讨论。」
「好。」宁宁合作懂事的模样和平时判若两人。
爱的教育?屁啦,铁的纪律才有用,现在小屁孩大量增生,肯定是「爱的教育」的后遗症,阿疆深信,虎爸虎妈才是王道!
门铃响起,特助到了,阿疆再叮嘱一句。「有事打我手机,没事不要乱出门。」
「好。」宁宁乖得令人不敢置信。
阿疆抱特特走出家门时,特特张开眼睛,虚弱地盯着阿疆说:「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见她醒来,阿疆松口气,回答道:「你学不来的黑道大哥的气势。」
公寓很老,没有电梯,早该都更的,可是多数住户不同意,幸好阿疆体力够好,抱着特特下楼,脸不红、气不喘,还能跟她哈拉。
「我不想去医院。」特特软声道。
「这种时候,你以为还能作主?」他轻哼一声。
「我有比较好了。」
「你以为我的标准这么低,只要求『比较好』?」说完,他又哼一声,撂狠话,「如果医生没在二十四小时内解决你的病,我就让他变成小弟!」
「医疗暴力哦?你想上新闻。」
「也好啊,难得红一次。闭上眼睛,不要说话。」阿疆口气无比露道,气得特特撇嘴不理人。
曾经,「他」对她也很霸道,不同的是,「他」越霸道、她的心越甜,没有不耐烦,只有糖发酵的微醺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