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少霆又过了五天之后才再登江家门。
在这五天里,江夕荷一直都待在庭芳苑里拒绝会客,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堆不请自来的人硬闯进她房里。
那些人个个嘴上都说是来关心她的,来到她面前之后说的话却全是奚落与嘲讽,尤其在池少霆又迟迟不现身的情况下,落井下石的嘴脸更是连遮都不遮掩了。
她们大多数都认为池少霆被那五千两的聘金给吓跑了,当初会一口答应全是为了能够脱身的权宜之计,压根儿就没打算要付那五千两。
少数人则是认为池少霆是有心无力,一辈子也凑不足五千两,自然也就没力法上门来娶她。
总之不管是哪种认为,结果就是大家都认定她已经被那个池姓樵夫抛弃了,这辈子注定了是要给人做填房或小妾的命。
迎夏大概是唯一一个有不同看法的人,因为只有贴身服侍姑娘的她知道,姑娘只有在人前才会显露出愁眉苦脸、忐忑不安、垂头丧气的模样,私底下却是笑容满面,时不时还会哼唱几句她听不懂的小调,开朗开心得不得了。
第六日一早,江家大门被人敲响,原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大胡子樵夫池少霆带着一脸疲惫的神情,风尘仆仆的带了五千两上江家求亲了。
江家哗然。
池少霆这回还是被人请到了江家正院的花厅,不过这回前来见他的可不只有江家三位夫人,还有江家大老爷江守财和二老爷江守富两位老爷,三老爷因官务在身不在府内,因而才没出现。
各自入座后,王氏第一个迫不及待的率先开口。
「五千两带来了吗?」
「二嫂,你急什么呢?大哥和二哥都还没说话呢。」
许氏因得不到老夫人与大房的支持,二房又偏说不通地选择要银钱不要王爷玉佩因而正满心不悦着,说话语气便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王氏瞄了她一眼,撇了撇唇,却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毕竟厅里的确还有能做主的男人在,轮不到她们女人开口说话。
不过她早与二爷说好了,不管如何一定要把这五千两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未来分家时,大房掌中馈可以偷藏银子,三房当官有收不完的红包谢礼,只有他们二房坐吃山空如何是好?
二爷也与她有相同想法,有利于江家的事他们不会不从,唯独要把属于他们二房的银子拿出来公用,他们夫妻俩是万万不可能妥协的。
江守富轻咳一声,开口朝池少霆问道:「你五千两聘金准备好了吗?」」夫妻俩一个样,完全是换汤不换药。
「准备好了。」池少点头答道
江守富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的脱口道:「快点拿来。」
「二弟。」江家老大江守财有些看不过去的出声警告,这迫不及待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传出去江家还要不要脸啊?
江守富讪然一笑,开口让贤道:「大哥,这里你最大,你说话,你说话。」
江守财看了二弟一眼后,转头对池少霆说:「我是荷丫头的大伯父,听说你救了荷头,是荷头和我江家的恩人,我在此向你说声谢谢。」一顿,他语气忽然变得疾言厉色。
「可是你毁了荷丫头的名节这事却不能轻易原谅!荷丫头是我江家二房的嫡长女,是金枝玉叶,你一个山野樵夫根本就配不上她。我二弟媳是个妇道人家,心肠软,听说你愿意负责就应了这门亲事,在我看来,应该要立刻把你扭送官府治你个大罪才正确!」
池少霆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有些像是被吓呆了,也有些像是无动于衷、完全没被威吓到的样子。
江守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太满意这效果。
「你有没有听我的意思?」他问他,然后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们江家原是可以把你送进牢房的,我二弟妹却只收你五千两的赔罪礼,还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你应该要感恩戴德懂吗?」
池少霆无言以对。
这江家人厚颜无耻的程度还真是他生平仅见,完全就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就对了。
他救了他们家的女儿,他们一句谢谢就了事。他为保他们家女儿名节愿出面提亲求娶以示负责,结果他们却要他赔上五千两的「赔罪礼」,还要他「感恩戴德」,这种话他们怎么说得出口啊?真是太无耻了。
「你怎么不说话?」江守财蹙眉道。
「池大哥正在后悔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救我。」江夕荷的声音突然在花厅外响起,在众人惊愕中一步步走进花厅里。
「荷儿,你怎么来了?」王氏对女儿皱眉道。
江夕荷看了她一眼,接着缓缓地看过江家在场的每一个人。
「池大哥正在后悔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救我。」她再次说道,「因为他救了人不被感激之外,还得赔上自己的祖传玉佩,还得赔上自己的姻缘,还得四处举债借钱,最后还得要对被救之人的家人『感恩戴德』,不然就会被扭送官府去坐牢,所以他正在后悔。我也一样正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何不直接死在山林里就好,免得拖累池大哥,让咱们江家对他恩将仇报。」
「住口!」江守财脸色难看的喝令她,然后转头对二弟怒责道,「你平日是怎么教导她的?」
江守富的脸角也很难看,被大哥怒责后,立刻转向媳妇王氏,照本宣科的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斥责道:「你平日是怎么教导她的?」
王氏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受了气,直接就朝女儿那个罪魁祸首怒声斥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谁让你说话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给我退下去。」
江夕荷置若未闻,迳自转身面向池少霆,开口道:「池大哥,我决定不嫁给你了,你回去吧,记得把借来的钱都还了,还有祖传玉佩也记得要去赎回来。」
王氏闻言,惊惶失色的立即朝她大叫道:「住口!你这臭丫头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嫁不嫁这事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你还不给我闭嘴,过来这里!」
江夕荷转头看她然后摇了摇头。她看着江家众人,坚定的开口道:「爹、娘、大伯伯母,还有婶婶,咱们江家可以做恩将仇报之人,但是我江夕荷却做不到。」
说完,她突然伸手从头顶上拔下一支发簪,以尖锐的那头抵着自己的脖子,把众人吓得大惊失色。
「荷姐儿你要做什么?别乱来,快把手放下来。」叶氏惊慌的朝她叫道。
「胡闹!」江守财脸色沉沉的怒道。
「荷儿,别做傻事,听的话,快把手放下来。」王氏则是脸色泛白,披吓到有些浑身无力,说话的声音因而显得柔软温和。
「丫头,把手上的簪子放下。」江守富则是直接朝她下令。
江家人中,唯有三夫人许氏不发一适,而是挑高了眉头,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模样。
池少霆惊疑不定的看着江夕荷,不知她这回是认真的,还是又在作戏,如果是作戏,一样以死相胁的招数会有用吗?如果不是……
「夕荷姑娘,别做傻事。」他表情严肃的沉声劝道。
「池大哥你走吧,就当你没救过我,如果有来生,夕荷来生再报你的救命之恩。」江夕荷一脸生无可恋的对他说。
「不可以,我不同意!」王氏忍不住大声叫道,她绝对无法接受煮熟的鸭子飞了的事。
她迅速道,「荷儿,别做傻事,娘一切都听你的,你随时都可以跟他走,只要他留下五千两的聘金就行。」
「女儿不信娘,不信你们全部的人,你们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江夕荷以一脸防备的表情看着他们摇头道。
「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王氏不由自主的骂道。
「丫头,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们,相信爹和媳?」江守富沉声问女儿,其实他比王氏还担心那快要到手的五千两就这么飞了。
「我要你们白纸黑字写张切结书,保证以后不再找池大哥麻烦。」
「可以。」江守富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爹,女儿的话还没有说完。」江荷差点忍不住就要翻白眼了。
「你还有什么条件?」
「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必今后爹娘也不会再理女儿这个不孝女了吧?」江夕荷看着眼前这对便宜爹娘,缓缓的说道,然后就见那两人竟不约而同的颔首点头,当真是薄情至极。
因此,她接下来说的话,说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她说:「既然爹媳都点头了,那么就请爹和娘在切结书上一并写上与女儿断绝关系的声明。从今往后,我江夕荷与怀州怀安城江家再无任何瓜葛。」
江守富这回略微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妻子一眼,只见王氏毫不考虑的对他颔首,他也就不再犹豫了,直接开口点头管道:「可以。」
江守财则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妥,「荷丫头,你想做什么?」
「想必大伯也不想江家有这么一门穷得揭不开锅的女姬,不想见到这个女婿在未来日子过不下去,打着江家的名号在处头四处借钱过日子,或是四处借钱还债吧?」江夕荷看着他说。
江守财闻言,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紧了些。
江夕荷再添一把火,说:「说不定真到日子过不下去,侄女还得厚着脸皮带着一家大小回来投奔——」
江守富再也听不下去,倏然起身道:「好了,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去书房写那切结书。」
「爹,等一下,女儿还有一个要求。」江夕荷唤住他。
「你还有什么要求?」江守富一整个后悔莫及,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说那么多,直接让那樵夫把那五千两交出来,带着这个不孝女走就是了。
「女儿要带迎夏走。」
「迎夏?」江守富一脸莫名的转头看向妻子。
「臭丫头身边的一个丫鬟。」王氏先向他解释,再对江夕荷说:「一个木讷嘴笨,长得又胖又丑的丫鬟也只有你稀罕,你要就带走。」
「那就请娘把迎夏的卖身契连同爹写的切结书一起交给女儿吧。」江夕荷说。
「可以。」王氏大方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