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丰德站在渔会前打电话回家,「钦?暴发户,是你啊,海泱呢?」
「她啊?不知道,没看到人,大概是临时有事让人叫回医院了。」
「这样啊……」想了想,他转而交代道:「那你去帮我看一下好了,我来渔会办事情,忘了带户口簿,我记得之前是让海泱收着了,你去帮我找找,通常她会把重要文件收进床底下一个白色纸箱。」
「好。」挂上电话后,关梦君奔上二楼唐海泱的房间。
床底下是有白色纸箱没错,但有两个,会是哪一个?
他打算构着哪个先找哪个,他拉出一个箱子,上头满是灰尘,可见这箱子很久没人碰了。他用手拍了拍灰尘,将箱子打开。
入目的是一部价值不菲的单眼相机和一个长镜头,还有笔记本、小饰品、卡片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只旧的女鞋。
他伸手把一些杂物拿出来,冷不防看到几张压在相机下关于富足渔村到日东大楼前抗议的剪报。
报上偌大标题写着——
核能发电BOT案拍板定案!
渔港村民、环保团体集聚扬旭广场前抗议!
报上还有村民们到日东大楼抗议的相片,为首的代表一看就知道是唐海泱。
看到这些报导,关梦君不禁失笑。
如果是以前看到,他应该会嗤之以鼻,现在,他只觉得她很可爱、很勇敢。
在报导下的是一迭信,信件虽都让人小心收进一个大透明夹链袋,但仍能从泛黄的信封边缘猜测,这些信有些年了,署名都是唐海泱小姐收。
能让海泱这么小心收着,让他不得不怀疑这迭信是情书。
他犹豫了一下,从夹链袋里抽出一个信封。他没有这么小心眼,海泱长得那么漂亮,有前男友不奇怪,他也没打算抽出里面的信来看,只是想看一下过往情敌的名字而已—— 至少让他知道,海泱参加同学会的时候他要防着谁。
信封正面只有收件人,他手一转,发现寄件人写在背后!池静。
池静?不是齐静吗?难道是笔误?不可能,谁会写错自己的名字。
那这个叫池静的男人是谁?突地,他想起有一次海泱喝醉时说的话!
「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会骗我?」
「不会。」
「打勾勾。」
「你……」
「静,我好想你……好想你……」
难道,那个静不是齐静,而是这个叫池静的男人?
一股好奇心跟嫉妒交杂,他倒出夹链袋里所有的信封,一一翻面,果然,所有的寄件人都是池静。
海泱跟这个池静,应该是交往过的情人吧?看信件的数量,交往也有些时间,信放了这么久,还舍不得丢,她很重视这段感情吗?
算了,别想了,大男人别这般婆婆妈妈,不管他们过去的感情有多深厚,现在能抱着海泱、吻着海泱的人是他,他们的那段情已逝,而他跟海泱的爱情才开始。
关梦君于是动手收拾散在地上的信件,他摸到其中一个信封特别厚,才拿起,一些相片顺势滑了出来。
其中一张唐海泱笑得灿烂的独照,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时的她留了一头长发,似乎是去参加友人的毕业典礼,因为她没有穿学士服,但有一堆毕业生在她身后当「背景」。
她的笑容太过灿烂,那发自内心的开心,像是会感染人似的从相片透出,传染给他,让他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起。
边收拾,他边翻看相片,大都是她的独照或是跟朋友的合影,她的笑容让人感受得到当时的她有多喜悦,而他也不得不称赞一下帮她照相的人,每一张的角度掌握得都很好,能把她的特色拍出。
不期然的一张相片中男子穿着学士服,一手亲密的拥着唐海泱的腰,她也勾住他的手臂,两人的手相握,笑容难掩甜蜜,俨然是一对情侣。
关梦君怔了一下。这个男人……是、是……他自己?
不、不对!那男的是长得和他很像,可绝对不是他,他们只是长相相似,但气质跟眼神都不同。
但世上怎会有两人长得这么像?!这可怕的神似度,要不是他就是本人,恐怕别人也许还分不出……顿时,他心跳漏一拍。
这男的是谁?是池静吗?他颤抖着手将相片翻面,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背面是空白的,让他可以以为这是海泱其中一个男友,他可以想象那个晚上,让海泱恋恋不舍的不是这个长得像他的男子… …
静的毕业典礼。我跟静的甜蜜合照,他说小赵的技术不好,相片里的我不及本人千分之一美好,我却觉得小赵的技术太好,把静对我的依恋照得太深,我不觉得啊,我不觉得静有这么爱我,我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
相片背后的字,把关梦君推进深渊。
他抚上自己的脸。如果这相片中的男子不是池静,他能相信他们情已逝,但如果是呢?他该如何说服自己?
他想起,海泱第一次在日东大楼见到他时的惊讶表情;唐伯伯第一次看到他时也同样的讶异;甚至还有卖麻油酒鸡的老板看到他,也将他误认为海泱的男朋友… …
越想越心惊,拿着相片的手也汗湿了,往事一幕幕浮上脑海,海泱有时候会没来由的盯着他的脸看,那眼神投注得太遥远,彷佛是透过他在寻找着什么… …
他拿起海泱的独照,翻过面——
静的毕业典礼。静不爱入镜,却很爱替我照相,说要把每一个时候的我留下来,每每那透过镜头卑注看我的静,都会让我羞红了脸,我想,我也来学摄影好了,我也想把每一个时候的静留下来。
果然,能让海泱笑得这么灿烂的人,是池静!
怔愣好一会,关梦君做了会让他不屑自己的举动!拆开池静写给海泱的信。
他想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有多深,他奢求只要有一点点缝隙……一点点就好……些微的感情缝隙,也许他们最后是由海泱提了分手,她发现池静不适合她,然后遇见他,他们是新的开始……他必须这么相信,虽然他的手颤抖着!
Dear泱:
讶异我会写信?嗯,也许有些心情在电话袒不好说的,文字比较能表达,你知道的,我口拙。
到美国有段时间了,你好像很少打电话给我是吧?别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心疼你的傻气。泱,你好傻,你很寂寞不是吗?
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管是率真的你、生气的你、撒娇的你,无论是哪种面貌的你,都是我的最爱,即使你偶尔任性一点,我还是会爱你,真的。
所以,敢打给我了吧?不要紧的,我很忙很累,但你不是我的负担,是我之所以愿意这么忙这么累的原因,是我想守护的人,而这个例外只留给你,你不行使权利,那么寂寞的人说是我了,你拾得吗?
PS: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学摄影,记得,替我把每个时候的你留下,我会检查。 ——池静笔
微转过头,关梦君看着那单眼相机跟长镜头,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池静觉得海泱的爱太小心翼翼,但他跟海泱的感情,却是他单向付出得多。
从暴发户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总是他在等着她点头、等着她回头、等着她……接受他的爱……没错,被动的接受。
最后,她只愿意给他!「对不起」跟「谢谢」,就像陌生人的问候一般,叫他怎能不悲哀?
缓慢的将信折回信封,他像溺水的人企盼一根浮木,打开信封上填上最后日期的信,池静寄给海泱最后一封信——
Dear泱:
再过几天,我要回台湾了,既然我以后能在你耳边说话,那么这就是最后一封信了。
我记得你说过很士吾欢收到我写给你的……情书,好吧,你是这么称呼的,但这对我来说应该更像是——家书。乖,把眼泪收起来,记得吗?我喜欢你笑。
你喜欢的这些话,透过生硬的手机跟薄薄的纸,怎会比我亲p 说有温度?我会努力让自己不口拙的,因为长久分离后的思念,我只想亲口跟你说。
所以,你不会再收到我写的信了,因为我不会再跟你分离。
前两天,你传给我一首台语歌,我反复听了好几遍,我希望这就是我们的未来,有一天,等我更有能力了,泱,你将是我唯一的「家后」。
你的长发很漂亮,但我也想看它慢慢变白,每一点被岁月染上的颜色,都说明我们爱了彼此有多久;你说我的手掌很温暖,但有一天我也想让你握紧我皱了皮的手,每一丝被时间刻上的痕迹,都说明我们依赖了彼此有多久。
对,胜过爱的,像家人般紧密的依赖。
你会顺意的吧?会愿意握住我的手去看你最喜欢的那片海是吗?
PS:记得「家后」的歌词吗?先说好了,不管谁先走,都别争也别掉泪好吗?只要看着我们一起看过的那片海,彼此的身影就不会消失,你别着急慢慢走,我会等你,那你也要等我好吗? ——池静笔
关梦君紧皱着眉,沉重的将信纸收进去信封。
没有分手。池静给海泱的信这是最后一封了,他们没有分手,还是情深意重,只是池静最后到底上哪了?
没有结论,他的心思混乱,纠结在海泱到底是爱他,还是透过他看池静这个问题上?
直到他眼尖的发现一只水蓝色的信封,收件人是——池静。
Dear静: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以后,就像你说的,我会继续守护我们的爱情,直到我们重逢。
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只字词组,我一度以为你放弃、你忘记要守护我了,我很生气很难过,大声的责马你是骗子……后来,我整理信件的时候才发现,不,你事先告诉我了……如果你离开,那并不是不爱我,你只是先去下一段旅程等我。
我不会再难过了,不会再沉浸在悲伤中,你没说错,只要我还去看那片海,就能看到你牵着我手的身影,从来都没有消失,没有。
所以,你放心的离开吧,我不会轻易忘记我们的爱情,我答应你,这辈子,唐海泱就只爱池静。
——海泱笔
心像溺水的人呼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不断的往下坠,终究沉入没有光亮的深海。
关梦君看着信封上的日期。距离池静最后一封信一年多,他们的确是分手了,但他被海泱那句「我答应你,这辈子,唐海泱就只爱池静」 打败。
他想动手收拾地上的信件跟相片,但手却没用的使不出力,他的心被痛苦盈满、被苦涩占据,因为她视线的最终落处,不是他。
她心里放的男人……不是他!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那句「对不起」是代表什么意思?那是她无法放开胸怀去爱他最好的证明吧?因为她不是真的喜欢上他,她只是透过他的模样去缅怀、沉溺于昔日的那段感情、那个男人!
她对他也会有愧疚、也会无法面对吗?
原来事情打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呐?他觉得自己彷佛是作了场好梦,在梦里他因为太开心、太幸福、太美好,他耽溺、执着,即使隐约感觉不对劲,他还是选择不去怀疑、不去多想,直到真相大白后,他才知道,现实是残忍的,他只是作了场好梦!
梦醒了,他尝到满口的苦涩,他……想彻底的放手,他一向有这样的魄力的!
可他却在摊开手的同时发现,他人出了梦境,心却留在梦里。
力气像被抽光了,他看着散了一地的信和相片……忽然大笑,笑得悲愤沧凉!
突地,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喂。」
「我等一下没事了,我们去哪走走好不好?」手机另一端传来唐海泱的声音。
「……嗯。」
「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为什么都不说话?」语气里难掩担忧。
「不,我没事。」
「那……你想去哪?」
「……我们去看海。」有些事得说清楚了。
「看海?喔,好啊,那你等我。」
「嗯。」冷淡的结束通讯,他突然想起在民歌西餐厅时,海泱唱的那首歌,他还记得——
看凋零的玫块在静静发呆,朋友对我责怪,要我放得闭,固执对我是种虐待,越爱得深越难抛开,爱是偏见,如果可以,再重来……
他终于懂她了,她始终放不开对池静的执着……他终于懂她,却宁可从来没有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