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家阖府上下心想:有见过带球跑,但从没见过带球滚的。
直到亲眼见到,怀孕七个月的圆苹果。
她挺着个大肚子,再加上飞快的脚步,远远的,会让人误以为一颗人球正飞快地在院子里滚,她从东厢滚到西厢房,速度飞快,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看得隐身暗处的风喻吓出一身汗。
这可是寒风渐起的十月天呐,可见其惊吓指数。
推门进屋,贺心秧连声大喊,“晴、晴……”
正在忙公务的宫晴被她一喊,紧张得从书案后头跳出来,加快脚步奔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语气急促问:“怎么样,你要生了?”
“不是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宫晴松口气,再重要的事,可以这样急急躁躁、不顾肚子里的胎儿吗?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多重要的事?不会是你的女主角被五马分尸,男主角要如何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吧?”
自从上次艳本里加入悬疑命案,卖量狂增后,这家伙食髓知味,动不动就要加上这类的桥段,而宫晴信手拈来就是神奇命案,恰恰是她最好的军师。
目前京城的两大话题,已经不是朝廷重开科考、若干武官被罢黜,也不是水师大败倭寇、武陵侯让齐齐努吃足苦头,而是“宫青天断案如神”及“卡卡的艳本洛阳纸贵”。
是的,她的笔名就叫做卡卡,宫晴问她原因,她满脸贼笑。
萧霁哼一声,想也不想便回答,“还不简单,她以为自己能够变女神卡卡,红遍五湖四海,不分国际、不分朝野,人手一本。”
贺心秧更是大言不惭,高举手臂,用自由女神的姿态说:“我要创造时尚、带动风潮,让所有人不再把艳本当成不入流的文学。”
这丫头的野心,不是普通大。
“不是啦,女主角被五马分尸,怎么和男主角炒饭,不炒饭就不是艳本啦。哎呀,离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说吧。”宫晴把贺心秧压坐到椅子上。
“晴,原则上,我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你却不是十八岁的女孩,而是二十八岁的熟女,对不对?”
如果不是她的态度太认真,宫晴会以为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调侃自己。“你一路飞奔过来,是想提醒我,我已经很老?”
“不,我是想确定,你的心理成熟度能不能为我的爱情解答疑难。”
“你和王爷又怎么了?”这对欢喜冤家呵,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
“不是怎么了,是我觉得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还不确定?”
连紫屏、苓秋这些不明所以的局外人都确定的事,她竟然还说不确定?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处处为女人细心安排、时时出现在她面前,只为贪看她的笑脸而带来意外惊喜……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宫晴有一点同情萧瑛,她都不知道萧瑛还要怎么做才够。
摇了摇头,觑了贺心秧一眼,宫晴将她的问话归类于“孕妇的情绪不稳”。
见宫晴满脸的不苟同,贺心秧解释,“说他不喜欢我嘛,他又替我安排不少事,比方周闵华、李达、如意斋的厨子,甚至是躲在暗处偷听我说话、再回去打小报告的风喻。”
贺心秧讲到最后两句时,本来在屋顶上和鸽子大眼对小眼的风喻一阵头皮发麻,双肩齐抖,差点儿失足滚下。
他连忙一个纵身,飞到听不见八卦的地方待着。
“然后呢?”
“他给我们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他时不时差人送东西来给我,他一有空就跑来陪我讲故事、说笑话。”
“所以喽,有什么好怀疑的,萧瑛喜欢你,这件事无庸置疑。”
苹果爱吃螃蟹,“壁角风”回去传达,隔天马上有螃蟹全席。
她想坐秋千,天还没亮,“壁角风”马上在院子里架好秋千。
她没事整人,说什么“秋天赏菊吟诗最好了”,隔天满院子就搬来不同品种的菊花,问题是,吟诗?哈哈!她能背背白日依山尽就不错啦。
萧瑛都做成这样了,她还在怀疑人家的真心。唉,难怪人人都说孕妇难搞。
“问题是,他老是把我气得头顶冒烟,你会让喜欢的人成天血压飙高吗?”
“他是在逗你玩的。”
“他不在乎我的名节,做出让人怀疑的事。”
说到这里,贺心秧红了脸,不敢实说,那家伙自从偷渡到她房间被发现后,索性化暗为明,夜夜进门。
昨晚的一阵热吻,把她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差点就忘记她正怀孕七个月,若是因此小产,引来下人,她的荡妇名声会就此享誉国际,而且还不必在身上贴满生肉片。
这点宫晴听紫屏和苓秋忧心忡忡的说了,可两情若是缱绻时,哪能顾虑到小细节?这怎么能怪萧瑛,便是那个她还没打算接受的冰人慕容郬,还不是会偶尔逾矩,男人呐,谁说不是冲动型动物。
“也许他只是情不自禁。”宫晴替萧瑛说话。
贺心秧闻言皱眉,那么他的自制力也未免太差了,她比较相信,他是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上头。
一个男人不把女人的痛苦当一回事,就算是满口的喜欢,也是牵强。
“他压根没想把我正名,我猜,他打算让我当小三,短期玩一玩。”她在生气,所以抹黑他。
“我已经解释过,眼前的情势,他不能这么做。”宫晴无奈。
“我觉得他对我好,只是为了哄我把孩子生下。”
“想替他生孩子的备胎很多,他不必非要找上你。”何况是花大把银子、心血来哄,会不会太费精神?苹果这丫头都快当妈了,怎么看来看去,还是像个看少女漫画的国中小女生。
“因为我聪明啊。”
“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宫晴忍不住哼一声,吐槽她。
“也许因为我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
“我是穿越的。”
“所以身分高人一等?”
“应该是……吧?!小说里头,不是都这么写的吗?”
“好,你要这么说也行,容我请教您,穿越小姐,请问你会制造手枪、会做手榴弹,替他称霸天下?你会研究朝堂局势、当他的谋画军师?还是你会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好让他把你当西施,送到皇帝身边跳两首舞、摇几下床,然后内外夹攻,助他完成雄图霸业?”
宫晴一句句问得她哑口无言。
见她扁了小嘴,宫晴摸摸她的头,软下口气道:“你呢,只会写艳本,还不能让他知道那个有名得不得了的卡卡就是你,在他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吃饱睡、睡饱吃的小猪,他这么尽心尽力养着你,不求半分回报,只有一个原因——他真的喜欢你。”
“是这样吗?”她犹豫的问。
“没错,就是这样。好啦,继续回去睡觉吧。”
“不能再睡了,我的肚子已经太大,到时候要是难产,这里可没有妇产科手术,大长今在韩国,也不能跑来替我剖腹,到时我就惨了。”
“说的也是,你的肚子怎么会这么大啊?!”
宫晴看着她的肚子,怀疑地绕着她走两圈,如果不是很确定她怀孕的时间,她真会怀疑这孩子快足月了。
“也许它不是小孩,是肉瘤,那些蒙古大夫诊断错误。”
“是哦,会胎动的肉瘤,你的体质还真是奇特。”宫晴不想对孕妇使用暴力,可这颗苹果就是让人忍不住,宫晴手指一戳,把她的头往右推。
“有没有看过异形入侵?说不定里面装的是外星宝宝。”
贺心秧也闷啊,成天顶着大肚子到处跑,虽然她是体育健将,这点负重训练算不上什么,但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教人不放心。
“最好是,等外星宝宝生下来,你不必写小说、我不必办案,只要带他到全国各地去展览,就可以确保我们衣食无虞。”
“那也不错,生一胎、吃一辈子,多划算的生意。”
宫晴还想再接上几句废话时,屋外传来紫屏的嚷嚷声,她一面跑、一面进屋,比起她怀孕夫人的动作毫不逊色。
“大人不好了。”她一路跳到宫晴面前。
“大人哪里不好?明明好得很,吃得下、睡得饱,青天名号呱呱叫,只要苹果太太不要时不时来吵闹。”贺心秧接过话,笑道。
“不是啦,我听说、听说王爷受重伤快死掉了!”紫屏仓皇道。
几句话,贺心秧的心瞬间被吊到嗓子口,她抓住宫晴的手,摇摇欲坠。
张开嘴巴、脑子里却整理不出可用的句型,她只是慌,不停不停地慌着,一颗心像被丢进沸水中,滚得熟透。
怎么会啊,他是狐仙耶,专门给人烧香祈愿的,自己怎能不逢凶化吉?
他那么厉害,全世界的人都在被他算计,谁能算计得了他去?他那么强,贾伯斯都没有他棒,怎么可能突然间他就重伤到快要死掉?
不会的,肯定是以讹传讹,说不定还是他自导自演的戏,好让那个坏皇帝更加相信他。
没错,绝对是这样,他那个人啊,脸皮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他的演技可以拿奥斯卡奖,他无时无刻戴着面具,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每个表情都是假的。
他也说啦,自己演得太认真,许多时候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的,就是这样,假的,他编出一场新戏,然后骗出皇帝的真心。
“怎么一回事,把话说清楚。”宫晴凝声问。
“我知道得不多,好像是王爷陪皇帝去寺庙里进香,没想到窜出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行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皇上,王爷为了保护皇上,自己竟然身受重伤。”
紫屏哇啦哇啦说着,她也不是太喜欢王爷啊,尤其不喜欢王爷老巴着他们家夫人不放,问题是,大人、夫人都当王爷是重要人物。
“不要急、不要慌,萧瑛没事的。”
贺心秧说不急,可那急已经急进她心底、眼里,她说不要慌,可那慌乱明明白白表现在脸庞。
宫晴明白,她已经焦灼到了极点,握住贺心秧的手,给她一个沉稳的目光,她说:“苹果,不要怕,没事的。”
“对,没事的,皇帝那么糟,王爷不落井下石推他一把就不错,怎会以身护他?”她嘴里应下,可一颗心已翻天覆地。
怎能没事,都说是行刺,行刺者当然是乱杀一通,还会分对象?怎能没事,都说他重伤快要死掉,皇帝在场,又没人工血浆,他多能装?
反反复复,她一面说服自己,萧瑛在演戏,却又一面否定自己的假设。
“走,我们过去王府那边看看。紫屏,如果有人来访,就说夫人身子不适,我无暇见客,明白吗?”宫晴细心叮嘱。
“明白。”
宫晴牵起贺心秧出门,平时即使带颗球,贺心秧的动作还是迅捷飞快,但这会儿她软了腿,每一步迈出都沉重得几乎支撑不住。
她吞着口水,似恐吓、似威胁,一句句说着,“萧瑛,有本事你就给我死掉,看我怎么对付你……我很狠的,既暴力又凶残,不想你儿子被家暴,就给我乖乖活下来……”
走一步、说一句,她说到自己辞穷,却仍然甩不开满心忧惧。
萧瑛的房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刚让大夫包扎好的手臂捆得紧密。大夫一离开,萧瑛便召了萧霁、慕容郬、李琨进屋。
“主子,您的伤……”李琨出声。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不过对外尽量传得严重些,这些日子我就在家里休养不上朝。”
萧瑛一哂,盼能因此让萧镇对他放下戒心。
“萧镇果真是沉不住气的家伙!咱们方才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往外透露,就引得尚无周全计划的勤王上勾,脑子这么简单的人,怎能同人相斗,更何况他的对象是皇帝。”李琨恨恨道。
萧瑛同意李琨见解,但可怕就可怕在这边,他无周全计划动手,就已能让御林军惨败、他受伤,倘若真让萧镇有周全计划,他今日还能全身而退?或许谋朝篡位、与帝争斗不可能,但若退而求其次对付他,他岂能不损兵折将?
“皇上那边……”慕容郬问。
“日后,他必定更信任我了,以身护君,身旁的臣子那么多,可只有我豁出性命去做呢。”说着,他嘲讽自己几句。
“不过由此事可见,勤王手下的能人必定比我们知道的还多。依我所见,那些黑衣人不全是军中人物,还有武林人士参杂其中。”慕容郬沉吟后道。
“萧镇倒真是豁出一切,什么人都结交,可光凭几个失势武官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就想谋朝篡位,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他看向萧霁,低低一叹,嘴角挑起冰凉的笑。
“六皇兄,我听先生说,徐贵妃已被打入冷宫,那和勤王有关系吗?”萧霁出声问。
“当然有,她本身无出,凭借着皇帝的宠爱封至贵妃,竟然还勾结外臣,如今事情曝光,只是被打入冷宫而不是鸩酒一杯,已是宽待。”但他不认为皇后和皇太后会宽待于她,那杯鸩酒,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先生还说,勤王太躁进。”
“没错,果果,你那些先生们,不管是陈院知、李同光或王博鸿,个个都是辅国良相,你必须好好听从他们的教导,思进取、不忘先人遗志,须知想当皇帝不光要有帝王心术,更重要的是知人善任、决择良策。”
在这种时候讲这些?李琨挑起眉毛望向萧瑛,他在想什么?
“我明白。王先生说谋事容易断事难,能在紧急时刻下决断才是有能者,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勤王这人,即便是与他着了十二章【注解:中国古代礼服上常见的十二种花纹,明代服制为天子十二章,其他官职按品位递减章纹。】冕服也难镇金马玉堂【汉代的金马门和玉堂殿,后世用以指翰林院,引申为显赫高位。】,担不起乾坤山河。”
“王博鸿没说错,可咱们也不能轻敌,今日之事可看出萧镇已被皇上逼得无路可退,怕是要铤而走险。倘若他手中握有任何会让皇帝对我起疑的把柄,只怕咱们不能再等上两、三年。果果,你得随时做好即位的心理准备。”
“是。”
萧瑛想起萧镇在承干殿外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语气沉重起来。“果果,你先回去,我想不久宫里会有嘉勉圣旨下来,你越是长大,容貌越像父皇,倘若传旨的是宫中老人,对你不好。”
“我很像父皇吗?”萧霁追问。是因为容貌,进京那日萧镇才会多盯他两眼吗?心像被什么压住似的沉甸甸的。
“那些对父皇有印象的宫人,一眼就会拆穿你的身分。”萧瑛凝视着萧霁说道。
“我明白了,往后若无需要,我尽量足不出户。”他应下。
“嗯,你先回吧。”
“六皇兄保重,明日我再过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