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变更,本来夏日葵打算在严帧方的办公室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吃饭。
如果育康的家人很难摆平,也许他们会在台北多留一晚,那么,如果严帧方主动邀请的话,她不介意住到他家里,和他促膝长谈。他们都喜欢“促膝长谈”的经验,在老家的玉兰树下,在海边、在屋顶上、在各自的房间里,面对面或用网路、用视讯聊天。
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但这些促膝长谈的夜里,他们增加了对彼此的认识。
问题是,他家里不方便,问题是,李茜出现之后,夏日葵觉得连待在办公室等他下班都不方便,于是她找了借口离开,从他办公室溜出来。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对面的餐厅等我下班。”严帧方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必须解释清楚,但那需要时间,所以最理智而正确的做法是让她暂时离开、整理情绪,而他加快速度,把手边的工作处理完毕。
她想说:“我介意的。”
但他有点专制,没让她把话说完,就将一部IPAD塞到她手中,说:“不必担心,里面的资料我都有备分。”他连担心她无聊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谁敢说他不是个细心的男人,那么细心的他,肯定能够理解,在李茜之后,她不愿意涉入麻烦的心态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她觉得有点累,也许是……昨晚在嫚嫚家里没睡好的关系吧。所以她没有反驳,抱起他的IPAD、离开他的办公室。
她想尽快找个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但是电梯门打开,她的手臂竟然被人一把抓住,夏日葵抬眼,视线顺着抓住自己的手往上滑,停在李茜美丽动人、妆容精致的脸庞上。
夏日葵打星她时,她也用同样的眼光打量夏日葵。
李茜在心底给夏日葵打分数,她不像能够打动严帧方的女人。
她的长相不差,但打扮太糟糕,严帧方喜欢的女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一丝不苟、干诤整洁,所以夏日葵应该可以让她放心,只是她的确好几次在深夜里偷偷听见他开心的笑声,听见他嘴里喊着阿葵……李茜想不透,这样一个没有赢面的女人,怎会比那些家世好、身分好、穿着打扮都是上流社会的女子更让她感受威胁?
眼光往下滑,她知道夏日葵手上那台包着LV皮套的平版板脑,她曾经想向严帧方借用上网查点资料,他连碰都不肯让她碰,说里面有重要档案,可他却放心地把重要档案交到夏日葵的手上?
夏日葵是卖房子的,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力,她当然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也许还估算她在严帧方心里占据多少比重。
光是一句“李小姐”便让夏日葵明白,她想在严帧方身边站稳脚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等待。
但那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爱招惹麻烦的女人。
“我们谈谈。”李茜说,儿子则留在会客室等她。
谈什么?谈那个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夏日葵想回李茜一句无聊,但她来不及开口,就让李茜一把拉进电梯里,李茜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却大到令人吃惊,夏日葵的手腕被箍得死紧,李茜像在抓泥揪的,生怕她在自己掌心下逃出生天。
夏日葵脑海里的念头是,这个女人是金刚芭比吗?柔弱的外表包里着钢轶般的意志力。
电梯直达顶梭后,她将夏日葵拉出电梯,推到铁门后面、没有遮蔽物的阳台,才松开手,夏日葵直觉退开几步,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
阳光下,李茜的脸被照出一层金黄色光晕,极其美丽精致的面容上,夏日葵却察觉到一丝疯狂。
李茜的确很疯狂,因为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离严帧方远一点。”
夏日葵淡淡一笑,回答:“我住在垦丁,从台北到垦丁,不是什么近距离,但是,如果距离远近就可以决定两个人的关系,那么,你不应该是帧方口里的李小姐,而是内人。”
短短几句一针见血的话,夏日葵刺激得李茜失去理智,她比那些名流千金更难应付,人家懂得廉耻、懂得知难而退,不像她……她、她……她尖牙利嘴、口舌刻莲、心肠歹毒!
她抢上前,指着夏日葵破口大骂。“你别妄想破坏我和帧方,我爱他、他爱我,我们之间还有个儿子,我已经得到严家长辈的认同,很快就可以嫁进严家,你和他,什么都不是。”
她的口气很儳在说:“你别想破坏我的商誉,我的蛋有经过筛选、清洗和检验,无药物残留、没有生菌数,还得到CAS优良农产品标章,你这只禽流感病毒想都别想来破坏。”
问题是,她设有半点破坏的心思,而且医生说过,她对蛋白质过敏,所以她只想远离、不想接近,只想简单,不想复杂了和严帧方之间的友谊。
是的,友谊。
她承认自己的心有一点点逾越,承认自己控制不住想到他、听到他、看到他时的狂喜,承认自己有点贪婪,想在朋友的最大范闱内,再多争取一点点的心情。
可这是不对的!她生病了,再没有什么未来,她不应该自私地亨受他带来的幸福,因为无法回馈。也许李茜在严帧方眼里什么都不是,但她的出现的确是当头榫喝,及时阻止了她的自私。
因为那一刻,她的心痛心酴,严帧方的紧张保护,再再说明了一件事——尽管他们口口声声说彼此是朋友,尽管她时刻在两人之间划定友谊的界线,但她和严帧方都是不安分的人,他们正一步步往非友谊范围靠近。
夏日葵叹道:“既然你爱他、他爱你,你们之间还有个儿子,并且你已经得到严家长辈的认同,而我和他什么都不是……你干么强拉我到这里?”夏日葵的口气平淡,话也多是重复对方所说的,只是如此的提出疑问,可是刺伤她刺得李茜激跳起来,想狠狠扇她一耳光。
“你这个贱女人、婊子、小三……”李茜怒气冲天,骂了一串不该由穿着高雅大方的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话。
夏日葵冷静道:“请你停止自我介绍,我已经很清楚你的身分。”
“你!”李茜分析过几百种夏日葵的反应,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
“如果没其他的事,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
夏日葵的冷静让李茜技穷,她歇斯底里起来,“如果你敢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帧方会看清楚你恶毒的真面目,品言会恨你一辈子……”
夏日葵无可奈何的说:“你期待我回答你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离帧方远远的,求求你不要跳?我和你又不熟,干么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何况你会听我的吗?那是要交情够的人才能说的话,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家人来给你亲情喊话?”
“或者,你希望我回答:你去死吧,有种就跳下去,不要空口说白话……若是你真的往下跳,我将会因为自己无心的几句话,一辈子受到良心谴责,对吧?我又不笨,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折腾自己的良知或人生。所以,你要不要跳楼,随便你,你有权利作主自己的生命,而我,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不想保证,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为你的人生承担任何责任。”
“其实我比较想建议你,如果你的目标是严帧方,与其把力气拿去消灭周围不相干的女人,不如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就算逼退我又怎样?有实力的女人满街跑,你不能把天底下女人全杀掉吧,坏皇后之所以能够依赖魔镜,那是因为她的对手只有一个白雪公主,而依照严帧方受欢迎的程度,你要对付的白雪公主至少上千万个。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快下楼把儿子照顾好,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是你手中唯一的筹码了。”话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葵忍不住抱怨自己。唉,还是心太软,她不想浪费口舌劝解李茜的,但最后她还是花了心思,就当作……善有善报吧,希望以后她病情严重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会有人愿意对她多付出…点耐心。
她再度坐进电梯,下楼,却没依照严帧方的指示,到对面的餐厅等他下班,而是坐计程车来到火车站。
她找一张椅子坐下来,像虾子一般,整个人蜷了起来。
她从进办公室向帧方告白那天开始想起,他到垦丁,她带他游戏,他们的简讯,他们的打屁……她想得很认真仔细,并且一遍遍反复想过,直到心底响起一声“够了”,她闭上眼睛,捂上嘴巴,用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再见!”她向自己认错,她不该放任友谊无限制发展,不管做什么事都该设立停点,否则越陷越深,终至万劫不复。所以,就此打住!
她在火车站坐了很久,严帧方打过七通电话,她没接,傅育康打了一通电话,她告诉他已经在火车站等候,三十分钟后,两人会合、一起回垦丁。
两人都有些失落,回家路上,他们都沉默着。
回到家,夏玫瑰抱着若若,和翅膀一起迎到门前。
看见姐姐,夏玫瑰兴奋地拉住夏日葵,她有满肚子话想讲,却发现夏日葵有点累,而且表情摆明不想说话。她懂事地退开两步,让夏日葵走回自己房间。而跟在夏日葵身后的傅育康表情也不好看,夏玫瑰与翅膀相视一眼,这次的台北行不顺利吗?
晚上,外婆烧了满桌子好菜,她在饭厅里等不到人,夏玫瑰把若若交给翅膀,安静走进饭厅,拿来托盘,把菜肴分盛好,送到两人屋里。
“吃一点东西吧,明天还要忙。”她对傅育康说。
傅育康转头望向她,相处几个月,他很清楚这个小妹妹有多体贴善解人意。
“谢谢你。”他看看四周,眼底带着浓浓的眷恋,冲着夏玫瑰露出今天的第一张笑脸。“终于回来了,憋住的那口气松开,又能够自在呼吸。”
“你已经喜欢上垦丁。”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夏玫瑰笑望他。
“对,我喜欢上垦丁,喜欢这里的人、事、物,喜欢这里的蓝天、大海、空气。”还有向日葵和小小玫瑰。后面那句,他没说,但他早已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是个不错的听众?”她指指自己的电子耳幽默道。
傅育康凝重的脸孔,透露出一丝缓和?“我今天正式和家里决裂。”沟通不适合傅家,傅家适合的是顺从,他不想把事情做绝,把情分全灭,但他今天还是走了一趟警察局报案,说他的身分证护照遗失,等所有证件补办好、等这里的工程完成,就是他离开台湾之日。
之后还会再回来吗?他不确定。
夏玫瑰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股风从院子里吹进来,吹起她的长发,扑上他的脸颊,傅育康为她顺了顺长发,他温柔的动作也温柔了玫瑰的笑脸,她问:
“育康哥,你相不相信血缘?”
他括摇头,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了。
他并不是一个苛求长辈的人,只要别人肯给他一点点温情,他就会付出全心全意,所以他把林婶当亲人,把LILY姐当亲人,把玫瑰、阿葵甚至翅膀都当成兄弟姐妹,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对父母亲有非分要求。
“你应该相信的,再多的恶言相向、再多的谗骂侮辱,背后藏着的都是爱,他们爱你、担心你,也许用的方法过激,但他们想表达的只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深坑,却不出声阻止。”
“我已经二十八岁,不会连眼前那个是深坑还是机会都分不清楚。”
“但他们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已经长大、已经有能力承担责任,他们只是担心恐惧着,生怕你一步踏错,便是一世沉沦.”
“我试过好好同他们说的,但他们不信任我。”这次回去,他摊牌了,他说出过去八年自己在美国做些什么,也提出现在自己在做什么,他说得很仔细,可惜,并未得到认同。
不管他多努力表现出自己与大哥的不同,不管他用多反面极端的行为来告知爸妈和奶奶,他是傅育康不是傅育轩,不管他怒吼几百次——大哥喜欢做、乐于做、擅长做的事,不代表他也能够做……但,始终没有人相信。
“用言语说服人不如用实力说服,育康哥,你好好做,做出一番斐然成绩,向他们证明,前面那个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让你在这个世界屹立不摇的契机,他们自然会认同你、相信你,并且支持你。”看着夏玫瑰恬淡的容颜,她的笑容像一朵静谧的玫瑰,和向日葵的张扬怒放不同,是一份教人安心的美,她的劝解没有慷慨激情,只有恬淡的温柔叙述,却一句句深入人心。
傅育康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说:“你们姐妹真是乐观得过分。”
“应该是爸妈从小的教打吧,姐姐也常告诉我,穷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那么你姐姐有没有说,穷人有什么权利?”
“姐姐说,穷人只能选择积极向上,别人用一分努力可以达成的目标,我们必须要用十分努力去达成。她离开大学的第一天就拼了命往前冲,她从眼睛睁开那刻就开始工作,她没有休闲娱乐,满脑子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对她而言,钱不只是钱,还代表了成就。”
“她成功了,她买下房子、存了一笔钱,把我养到大学毕业,让我得到一份不坏的工作,那么努力栽培我,于是我常常告诉自己,她绽放最美丽的化朵。”我发觉你们姐妹有个共通性,都喜欢说教。”
“我是写书的,姐姐是卖房子的,我们都习惯用文字语言让别人臣服。”她揶揄自己。
她是一朵令人舒心的小玫瑰,傅育康缓缓拉开笑脸,有啐了…整天的心情获得释放,他搭上她的肩膀,千分真诚、万分恳切地对她说道:“我为什么不早点认识你们,那么也许我性格中会有更多的光明面。”
“你把自己当天使,自然会努力做天使该做的事、说天使该说的话,慢慢的,就会养出一颗光明天使心。”
“你的语言已经让我臣服,玫瑰,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天使,请你千万要hold住,不要长出恶魔的“翅膀”?”他加强后面两个字。
她听出他的影射,笑答,“我会努力的。”
他揉揉她的发心,说:“玫瑰,当我的妹妹吧,我一直希望有个妹妹可以疼、可以分享心事。”夏玫瑰重重点头,她也想要一个哥哥,如果有一个哥哥,姐姐身上的担子就不会那么重。过去几年,她经常在深夜念书、赶稿子时,看见佝着背回到家的姐姐,她总是累到连笑都困难。
“不要同意的太快,我说的是分享心事。”
“难道刚才我们不是在分享心事?”
“那是分享我的,你的呢?来而不往非礼也。”
“对于一个在国外待八年的人来说,你的中文造诣真不差。”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说那对翅膀。”
他看见了,在他和夏日葵回家时,她和翅膀的表情写着——我们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是好事吧,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表情,闷了一整天,他需要好消息冲淡满肚子郁闷。
她笑得脸红扑扑的,好半响才挤出话。
“翅膀他很好。”她点点头。
“嗯。”他也跟着点头。
“今天有唱片公司录取他几首曲子,我想,他会慢慢从自卑走出来,慢慢回到他原本的道路。”
“如果你每天都跟他讲大道理,我想,他迟早会。”
“你是在嫌我唠叨?”
“不,我在夸奖你性格正向。”话题聊开,傅育康的郁气越来越淡,垦丁啊,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每次和严帧方分开,总会觉得周遭空气变了质量,让她吞吐困难。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试着分析情况,然后明白,她把帧方看得太重要。
不过是一个朋友罢了!她把停损点用红笔标出来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