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栤望着宫晴的惶恐,心里很满足。他果然没看错呵,的确是个谨慎细心之人,只不过不敢冒进、无能争取,这种人成不了大事。
带着一点点轻鄙和玩味,他对萧瑛说:“六皇弟,瞧你,把宫节给吓成什么样了。”
“臣弟还以为宫大人不过是男生女相,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没想到胆子也如女子般小,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萧瑛每句话都说到萧栤心底,擅武的萧栤确实看不起娘娘腔的男人,不过既是要拿宫节做棋子,也不能让人丢失了面子。
“宫节,你别与蜀王置气,今日蜀王心情不好,才会口出恶言,朕罚他请你上如意斋吃一顿赔罪酒,如何?”
“臣不敢。”宫晴低眉,搞不明白这是在演哪出,只晓得自己一个不仔细,很容易便会惹祸上身。
“没什么敢不敢的。六皇弟,今日是你不对,别忘了朕方才跟你说的话,未来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左右手,自然要多亲近亲近。都下去吧,就按朕所言,请宫节上一趟如意斋,这是圣旨!”
萧瑛叹口显而易见的气,满脸不耐,却还是俯身一拜。“臣弟遵旨。”
离开西宫殿,萧瑛和方磊错身,两人互视对方一眼,方磊很快地敛了眉,却同时点了点头,萧瑛见了泛起笑意,双手负在身后。
人人都道方磊为皇帝所重用是因缘际会、运气好,却不知为了安排年初一晚上那场“君臣会”,他动用了宫中多少暗棋方能达到效果,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殿外的带刀侍卫,是时候让禁卫军统领换个人了,既是掌控,怎能漏掉这环,至于张和……他还要再想想……
出皇宫,宫晴看见慕容郬在远处等着,萧瑛欲加快脚步,宫晴率先出声,“王爷,臣先回府。”
“怎么,不想和本王上如意斋?这可是圣旨,宫大人敢抗旨?”萧瑛冷冷道。
宫晴蹙眉,这人发什么火气,她几时得罪他了?
她确实不想去,但抗旨……没看过猪走路,好歹吃过猪肉,她知道抗旨的下场是怎样,萧栤可是“阴晴不定、性格反复、残暴成性”的皇帝呢,吃饭And杀头,笨蛋也知道挑哪一种。
叹气,乖乖跟在萧瑛身后,心想,棋子还真不是个好工作。
看见宫节,慕容郬微皱双眉。怎么回事?王爷和宫大人一起出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倘若此事被拿来大作文章,结朋党、乱朝纲,随便哪个罪名都能让两人身陷险境。
发现慕容郬的疑惑,萧瑛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句,“走吧,圣旨要本王请宫大人上如意斋好好吃一顿。”
是皇帝旨意?慕容郬松口气,别的地方不好说,如意斋恰恰是王爷名下产业,这下子两人交谈,要多隐密就有多隐密。
看看萧瑛,再望望慕容郬,宫晴叹息,他说的对,圣旨最大。也许在她眼里,圣旨不过是可以在拍卖会上赚大钱的古董,可在这群人心中,那是大如登天的圣喻。
越是在君权时代,越能明白民主的可贵。
在萧瑛的拱手相让下,宫晴上了马车。
这马车自外头看来并无特出之处,但里边的陈设,奢华得令人咋舌,上有雕饰,四周有花毯、红褥锦席,旁边的夹格里摆着茶水点心,还有个固定的花瓶,里头插着香花,使得车厢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这让她联想起电影里头的加长型豪华轿车,这里只差一个能放红酒的冰箱了。
宫晴和萧瑛双双坐在马车内,慕容郬骑马在车外保护,宫晴从车窗处往外望去,看见他如铁塔似的背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果果每次提到慕容郬就忍不住满面崇拜,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怎会一口气收服了宫家两颗心……
“宫大人,请原谅本王方才的出言不逊。”
萧瑛开口,面部表情一变,已不复方才在皇宫时的寥落。
演戏,他是第一把好手,在被严密监视的五年中,他恰如其分的扮演着无心朝政的闲散王爷,方才有了今日重归西宫殿之时。
“好说。”
宫晴调回目光,望着他骤变的表情,心底有了几分了然,萧瑛果然是在演戏,和自己一样在皇帝面前演出,只不过她演的是“不熟”,而萧瑛演的是“嫌恶”。。
“这是为你好,皇上对本王有疑心,若是本王对你太显亲昵,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宫大人了。”
听着他的话,宫晴并未尽信,虽然果果对他信赖有加,虽然自己对慕容郬有股形容不出的安心,但对这个城府深不可测的蜀王爷,她始终想要保持距离,就像对皇帝那样。
苹果说的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明哲保身、趋吉避凶是生存首要,皇帝不能惹,王爷也少招惹,她们不想大富大贵,也不想大风大浪,平安就是幸福。
宫晴沉默,不回应萧瑛所言。
“上任后,宫大人不妨专心于诉讼,其他公务交代下属便可。”
意思是……反正办案的名声已传扬出去、避无可避,不如就让人认定她是个只会办案的傻子,免得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群臣攻击的目标?
没错,今晨被宣入大殿,满朝文武能在大殿上排立的,全是一品大员,哪有她这个小小的六品知府立足之地,偏偏皇帝宣她进殿,倘若目光有杀伤力,她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苹果老妆画不成,趴在桌上说:“反正你今天要演众矢之的,不如化妆成箭靶,先向人示弱,那些武官觉得缺乏挑战性,说不定就不会死盯着你了。”
果果轻嗤,“干嘛示弱,干脆穿上一副铁甲战袍,让他们知道,姑姑不是好惹的。”
立场不同、看法不同,苹果和果果舌枪唇战了一顿,到最后她决定同意苹果,果果终究是年幼无知。
“多谢蜀王提醒,宫节在此谢过。”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句话苹果接连几天重复过几十次,她说:“我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用神猪祭拜天地的习俗,不过如果不想被一群居心叵测的人猛灌馊水,还是低调再低调为妙。”
宫晴深以为然。
车行至如意斋,别人在门口排队,萧瑛却有特权,在掌柜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二楼厢房。
慕容郬并没有避开,把马匹交给驾车马夫,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很快地,菜一一端上来,满桌酒菜皆是上品,是邑县那种偏僻地方吃不到的好料理。
包厢虽隐密,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小小的舞台上,说书人一敲界方【注解:说书人拍案引起听众注意时所使用的硬木,又称醒木或气拍。】,顿时,喝酒的客人安静下来。
“宫青天一怒,扬声对着衙吏道:‘来人,捆了林立,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本官翻出来!’眼见无可幸免,护子说谎的林家老父母……”
说书人讲的正是林立弑兄的案件,听得宫晴坐立不安。
看来每次办案,都有人混在人群中记录过程,以后办案要更小心些,至少端起架子,再不让闲杂人等围观。
见宫节举箸却坐立不安,萧瑛微哂,明知道对方在紧张些什么,却刻意问:“是不是菜不合宫大人胃口?”
“怎会,我不过是想起进京时华儿曾提及如意斋,还说了待他日有能力挣钱,要请我和夫人到如意斋饱食一顿。”她刻意轻松说道,将话题带开。
“那有何难,待会儿向掌柜吩咐一声,让他置办一桌酒席送往宫府便是。”
萧瑛想起爱吃的苹果,她啊,即便见到美食老是猜疑饭菜被人动过手脚,也硬是要吃撑吃饱的,现在有了身孕……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凭宫节那点俸禄,怎供得起精致美馔?
“多谢王爷。”她大方收下,反正连房子都住了,不过是一顿酒菜,再拒绝就太矫情了。
“方才宫大人提到夫人,就本王所知,你的夫人吴氏不是在往邑县赴任途中为贼匪所害?”
“王爷没说错,但在进京之前,我已迎娶贺心秧为继室。”
宫晴几句话,两个男人脸上都荡起波浪。
萧瑛本就不悦,强压着是理智在作主,毕竟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喜欢的女子成为他人妇……他倏地垂眸敛眉,说好不再喜欢任何女人的,偏偏那颗苹果破了他的戒,而那份心思越是压抑,越是强烈……
慕容郬那两道墨黑剑眉也紧紧蹙起,浓浓的不是滋味盈满胸口。
一仰头,他将杯中酒水饮尽,当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才猛地惊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宫节是男子、还是个鳏夫,续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是滋味个什么劲,干嘛去嫉妒人家的小妻子,难不成他对宫节……去去去,他可不是好男风之人,他对宫节……不过是欣赏、是服气、是……是情义相交!
正襟危坐,慕容郬恢复一张无分毫表情的棺材脸。
他生气了?宫晴的目光落在慕容郬身上,他没说话、没多余动作,可她就是明白,知道他在生气。
为什么呢?她讲错什么话了吗?
这是萧瑛第一次被人无视,他冷淡一笑,扬声问:“贺心秧……本王好奇,不知大人是怎么认识贺姑娘的?又怎会在短短的几日内决定婚配?”
说到“短短几日内”,萧瑛的口气之酸,酸到慕容郬都忍不住侧目看他。这家伙,也在妒嫉?。
“秧秧是下官的邻居,两家交情很好,我与秧秧往来密切,华儿几乎是秧秧陪伴长大的,她是个好姑娘。邑县相逢,她只身一人,便留住下官家中,朝夕相处,两人渐生感情,秧秧不介意委身于我,于是进京之前,我们成了亲。”
她说的句句实话,可听在萧瑛耳里却是满篇谎言,因为他早已用枫余居的桂花糖测试出贺心秧并非京城人士的事实,于是认定宫节与贺心秧两人是套好了说词。
只不过有一事他始终想不通,宫节一生未离开过京城,而贺心秧不是京城人士,他们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建立的深厚感情?
想到“深厚感情”四个字,一把无明火迅速窜起,萧瑛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本王在此恭喜宫大人新婚志喜。”
“多谢王爷。”
“既然宫大人已经有了新妇,想必很快就会有孩子。”
这是什么问话?难不成他知道什么了?宫晴抿了唇,她弄不清萧瑛的意图,不知该怎么回话。
“想来公事、家事定会让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既然如此,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吧。”
这话是赌气、是幼稚、也是失了沉稳,可这当头,一个制止不住的冲动,话就这么不顾后果的说出口了。也许萧栤说的对,他这个人,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帝者,有欲无爱、有情无心,因此是最不可信之人,而他如同萧栤所言,确实成不了一个称职的皇帝。
此话出口,萧瑛错愕,急急想收回,可泼出去的水怎么收,没想到宫节一句——“萧霁是谁?”让他的错愕更甚。
他不知道谁是萧霁?!
所以……他根本不是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