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已然事了,当萧远航与秦襄儿相偕走出庄府时,连日的雨早就停了,天也不再阴沉,阳光明媚的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好像也摆脱了那沉重的桎梏。
夫妻两人深情对视,齐齐露出一个逃出生天的笑容,但秦襄儿显然笑得过头了,弯着身子捧腹,居然停不下来。
还是个伤者的萧远航,靠拐杖才能站稳,现在怕她笑得失去平衡,还得伸出一只手扶着她。
萧远航纳闷。「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丑。」害她想继续深情下去都办不到,哈哈哈哈哈……
被笑丑的男人无奈了,「这丑也不是我愿意的。」
秦襄儿笑够了,停了下来,直身而起时,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突然轻轻的抱住了他,也不管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
「我还笑,你为我生,为我死,现在还要被我笑,却从没抱怨过一句,你这沉默的长工,也算做到极致了!」
*
闽省的官场一阵清洗,朝廷重新派人上任福建都指挥使,原本的按察使蔡生贵则升任左布政使,至于他原本的位置则由原本的副使接任。
秦襄儿的父亲前长乐县令秦沅的罪名被平反,甚至他组织乡勇蛮民抗倭还有功劳,于是皇帝亲自为其赐了諡号忠至,追封南靖伯,并赐下金银财宝。
这下京城秦家就炸锅了,因为秦沅的名字在族谱内被划去,当初事情还闹得不小,皇帝赐下的一切财宝爵位,秦家没有资格接收,便一股脑儿托给了新任的福建都指挥使,运送到闽省交给秦沅的亲生女秦襄儿处置。
毕竟萧远航及秦襄儿这回立的功劳不小,她那写了字还会还原为白纸的新纸,甚至让钦差大人带了些回京去,让皇帝及几位妃嫔皇子都大开眼界。
不过这些事萧远航及秦襄儿并不在乎,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至少问心无愧就是。
萧远航因为伤势无法上工,荣昇号现在对他可重视了,可说他说话比刘全都还有用,京师许家特别来信,请他在家休养,至少等脚上的伤完全恢复再回来。
于是这阵子萧远航闲来无事,就帮忙秦襄儿筹备太白纸坊分号的事。
他们准备在福州也成立一家作坊,原材料由杨树村提供,专门制作各类纸张,而销售的渠道早就有了,南方福建这里由刘嫂子娘家负责,以后还会扩张到岭南;直隶、河南及山东一带则京城许家全包了,兼之还有范老板在江南一带越做越大,现在在文人圈子,不知道太白纸坊的还会被人嘲笑孤陋寡闻。
圣旨来到海湾村萧家时已经又近年关,有小宦官提前来告知,秦襄儿连忙准备香案,忙活了一个早上,终于等到天朝来使。
那位公公宣读了圣旨给他们夫妻的恩典后,还大力赞扬了下海湾村绝美的景色。夫妻俩自是知机,准备了几桌当地的美味佳肴,热情款待了诸位使者侍卫,又奉上厚厚的程仪,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
待大队人马来了又去,萧家又好一阵招待了海湾村里好奇的村民,不过大家见他们夫妻忙了一天,也不多打扰,稍微问问之后就转移阵地到村长家去谈论了。
「我的天啊!幸好我们不是什么官家豪门的,与这些官宦往来,比村子里办三天流水席还累。」秦襄儿坐在堂屋里捏捏自己的脸,只觉得都要笑僵了。
「你放心,至少我的人生没有当官这规划。」萧远航又展开圣旨,仔细看看里头内容,想了一想,「陛下赐我大匠师的称呼,虽然受之有愧,不过应该不是官位。」
前人有蒯祥、陆祥,都是以工匠授官,官至左侍郎,但萧远航可不想当第三个萧祥,他的性子有些挥,宁直不屈,就像以前的秦沅,他很有自知之明是不适合官场的。
至于小舶,他们供他读书是让他明事理,倒非以官场为目标,至于未来小舶是否要科考任官,由他自己决定,萧远航与秦襄儿是不会干涉他的,甚至若他真的金榜题名改换门庭了,他们夫妻还会出钱出力相助。
「是极是极,还是金银财宝比较实际。」秦襄儿笑嘻嘻的指着房间里几个箱子,有给秦襄儿的赏赐,有给萧远航的赏赐,连箱子用的都是沉香木,她打算以后若有女儿,便给女儿装嫁妆用。
萧远航失笑。「方才那内侍不是还偷偷塞了封信给你?说是京城有人转交的,你不拿出来看看?」
秦襄儿恍然。「是啊,我差点儿都忘了。」
她拿出了信,方才收时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知道是京城秦家请人转交的。看到秦这个落款,她心里有些沉,便默默的打开信阅读起来。
萧远航没有急着问她,只是观察着她的表倩,从一开始眉头微捧,到后来讽然一笑,最后竟是哭笑不得,他不由也好奇这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不待他问,秦襄儿已经放下信开口解答了。「这封信是京城秦家三房写来的。三叔说在爹被平反的消息传回家后,整个家里都闹开了,二房三房争吵着要袭爵,结果他们忘了爹早就被从族谱除名,当时他们为了撇清关系还上报了顺天府,最后自食其果,爵位也落不到他们头上,所以又急急忙忙开宗祠要将我爹记回去。
「结果,记是记回去了,但圣旨也已经随着新任福建都指挥使南下了,秦家这番作为入了皇帝的眼,怎么可能还让他们袭爵?」这就是秦襄儿笑得讽刺的原因。
萧远航轻轻搂了搂她,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曾经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为了利益斗成这样,绝对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秦襄儿倚在他肩头,好像也有了依靠,方才看完信的那种瞥扭感觉很快就消散了。换个方式想,若不是京城秦家人作妖,她还遇不到这么好的夫婿,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信里还说了另一件事。」秦襄儿解释了她为什么哭笑不得。「当初我逃离京城,二房没有人可以嫁出去,只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照磨大人,果然也混得了一个小吏的职位。后来福建都指挥使庄成事发后,也影响了京城的一些官员,那位照磨大人丢了官被斩首,二房因为对他多次行贿,怕自己被牵连,便连夜收拾东西逃了。听说祖母气得都昏了过去,而现在京城秦家的家主则变成了三叔。」
「我那三叔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知道自己袭爵无望,劝我生一个男孩姓秦,便可以袭我父亲的爵位,还希望我把父母的坟迁回秦家祖坟,以后我若回京,随时欢迎我回秦家,秦家永远是我的娘家。」说完,她还用手指搓了下信纸。「用的还是太白纸坊的杨桑纸,为了劝我,三叔真是煞费苦心了。」
「那你可要生一个男孩姓秦?」萧远航问。
秦襄儿深深地看着他。
「老实说,这事我的确想过,却不是为了袭爵,而是为了我们秦家大房的香火。不过……」她双手环抱上了萧远航的脖子。「不过三叔这封信,也算把我打醒了。我的孩子姓了秦,就要受京城秦家拿捏,让他们巴上来要好处,我才不这么委屈我的孩子呢!
「尤其我们万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秦天生有爵位可继承,另一个若不好好读书科考,就注定是个平头百姓,这岂不是很不公平?这种无端制造家里纠纷的事,我才不干呢!」
萧远航笑了,美人都离这么近了,不由向前亲了她一口。「你想通了就好,我是不介意的。」
她也回亲了他一口。「父亲的香火已经有长乐县的百姓一代一代为他续上,这比我们自己生不知道可靠多少,我才没傻得把父亲的坟迁回去京城秦家。那爵位本也是锦上添花,就让南靖伯这位置永远陪着我爹吧!那是属于他的荣耀。」
父亲本来被从族谱里除名,现下也已洗刷污名重开宗祠被记了回去,对于京城秦家她再无留恋挂心之处。
「那你想回京城看看吗?」萧远航又问。
「我想短时间内我去不了。」她突然放下了环抱他的手,一脸懊恼。
「怎么了?」萧远航紧张起来。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突然调皮地抓起他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因为我们的香火已经来啦!至少也要养到他带得出门,你说是吗?」
萧远航整个人都僵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后又不敢相信的轻轻摸了下她的小腹。
「我们的香火?」
秦襄儿点点头,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应该两个多月了吧?」
他又呆呆的注视着那尚未隆起的小腹,猛地轻抱住她,在她脸上胡亲一阵,然后又突然直身而起,同手同脚的往屋外行去。
「阿航你去哪里?」秦襄儿有点傻眼,现在不是应该夫妻甜蜜的卿卿我我,分享这份喜悦的时候吗?
「我去辞工!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没有人照顾怎么可以?噢不对不对,我应该要去上工,万一没了收入,怎么养得起我们的孩子?那……那我去找小舶回来,他一定很高兴自己不再是家里最小的了!我要告诉他,他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不是,是侄子或侄女……」
悦耳如银铃的笑声由萧家门内传出,秦襄儿笑觑着那六神无主的男人,心忖自己终于成功的让这沉默的长工不再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