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句赞美起这般新船,萧远航即使平素不苟言笑,心中还是很得意的。
不过在一旁已经快酸到倒牙的周老财,哪里可能让他那么好过,便又冷不防说了句风凉话道:「不是说要试窗纸吗?现在在水上了,要知道水上的状况可多,台风下雨,飞沙走石,可得一样一样好好试验。」
其他人明知周老财不怀好意,但也很想知道纸的效果,万一真的好的话,以后用在自己造的船上,那可是大加分。
萧远航不语,只是看向朱小松。
朱小松等学徒可机灵了,他们是早就知道这纸的强度的,随即拿了好几个桶,舀来河水,然后放在了船舱前。
「你们谁出来把水泼在窗户上,越湿越好,我们就不上手了,免得试验完了之后,有人不甘心还要说我们弄假。」朱小松说这话的同时还不忘刻意的看了周老财一眼。
周老财只是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第一桶我先来吧。」许大娘上前,拎起一桶子水,狠狠的往窗户泼去。
哗的一声,窗户整个打湿了,要是以前的窗纸,这时候已经破了一些,但萧远航船上的窗纸却是完好如初,许大娘忍不住上手去摸,居然还没多少浸湿的感觉。
「哟!这纸还防水呢!」许大娘惊喜地叫道。
「我也来试试。」听到许大娘的惊叫,其他人也站不住了,纷纷提起水桶往窗户泼去。
如此一桶又一桶,甚至他们重新打来河水往窗上泼,但那窗纸就是巍然不动,平整如昔,就算直接去摸,都觉得这纸依旧坚韧,只怕再泼个几十桶都不会破。
周老财脸色有些黑,心忖就算再防水,现在纸应该也被水软化一些,于是他一声不吭,在身上一阵摸索,却只有摸到一块银子是硬物,于是他咬着牙,把那块银子用力地往窗纸掷去。
众人还在讨论泼水的效果,就见天外飞来一物打在窗纸上,听那声音力道应是个小,但窗纸居然没有破,那块银子掉在地上,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彷佛在讽刺周老财的小心思。
「周老财,你也觉得这窗纸好,用这种方式打赏来了?」旁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但也再一次见识了这新窗纸的坚韧。
「那是我身上没有石头。」周老财黑着脸说道。「要是有更适合的东西,那窗纸肯定破了的。」
朱小松就看不惯他这作派,索性直接拿了做木工的到刀给他。
「周老二,你干脆直接捅算了,这纸明明就好,你干么不肯承认呢?」
周老财怒瞪着他,就是这群龟孙子开始叫他周老二的,偏他技不如人,每次都气得内伤又没办法奈何他们。
于是他还真的接过了到刀,往那窗纸捅了下去。
众人都当看好戏一样的看,这种捅法别说纸,就算是麻布都能捅穿,想不到周老财或许是太轻忽了,这一刀捅下去窗纸居然还是没有破。
「怎么可能?」周老财惊讶了,发起狠来,拿着到刀又猛然捅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直捅到第五下,那窗纸才被捅穿,而且最厉害的是,破掉的地方就是到刀刀头留下的那个孔,其他地方依旧平整,并没有像以前的窗纸,要是破了就很容易往四周撕裂开。
「太好了!太好了!这纸简直不可思议。」许大娘真是服了,想不到秦襄儿那娇滴滴的样子能做出这么好的纸。
她一开始是见猎心喜的双目放光,但后来想到什么,神情又有些讷讷。「那个……萧大师傅啊,这纸这么耐用,该不会很贵吧?」
如果真用得起高价纸做窗纸,那当初他们就直接用纱布了。
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听,萧远航早问明了秦襄儿这新纸作价如何,便回道:「这纸用的材料并不特别昂贵,其中只有两样稍微要花点钱,而且杨树村若要替我们专造这纸,得占掉人家作坊四分之一的地方,所以我们须一次买足一定的量。不过整体说起来,买价虽说会比我们以前用的窗纸高,但最多不会超过三成,我想这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许大娘欣喜地直点头。「不超过三成可以,我还想着如果这纸卖得比纱布贵,那我们直接买纱布就好,这纸再好也显得鸡肋。不过襄儿是个有成算的,她在造纸时应该已经考虑过这些了!」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段对话,当即心思各异,有的是真的替船厂着想,有的则是在心里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周老财是船厂里的老人了,他看着众人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由阴恻恻的对着萧远航笑了起来。「我承认这纸是好的,不过就因为它太好了,可别因此惹了大麻烦你自己都不知道……」
*
新纸在船厂造成轰动,萧远航一回家便将此事告知秦襄儿,让小女人好是得意了一番,那副娇俏的模样让萧远航又折腾了她大半夜,差点没让她早上起不来。
不过不成,非得起来,因为今日他要陪她回一趟杨树村,一方面是秦襄儿要教授众人这船用窗纸的做法,另一方面也要告知陈家荣华号欲采购新纸一事,这其中价格分成如何谈,陈家得有人出面才行。
因着小舶与福生去了学堂,萧远航与秦襄儿便难得地单独出行。
她坐在船上远眺风景,萧远航就在她身旁撑着篙,夫妻俩说说笑笑,伴着湖光山色,幽幽渺渺,偶尔会遇到撑渡的老人,或是唱着渔歌的渔女,似乎只是几句话时间就到了镇上的码头。
他们觉得这趟船程好短,不知道是遗憾那看不完的美景,还是留恋那道不出的旖旎。
来到镇上,恰好是牛车返回附近村子的时间,夫妻俩舍弃了租马车,而是坐上了牛车。
秦襄儿即便是从杨树村嫁出来的,总共也没坐过几次,都快忘了是什感觉,这回就算是重温旧梦了。
牛车一如往常的将人放在了杨树林口,便慢慢离去,夫妻两人肩并着肩,慢慢走在了杨树村去年才修好的宽广石子路上,或许是心境的转变,他们这才发现杨树村这一年来的改变甚大。
以往,破落的路旁是老旧的茅顶土坯屋,现在不少人家都盖起了砖瓦房,就算一下子盖不了的村民,那茅顶也多是翻了新。
过去的这个时间,村子里应该是空荡荡的,因为现在约莫到了太白湖捕鱼季的尾声了,很多人会直接住在镇里的渔家,能多打点鱼就多打点,可是现在的村子里,不能说是人来人往,但三两成群、疯跑嬉闹的孩子,推着木材的汉子,树下聊天的老人,河边洗衣的妇女,这种典型的乡村画面,在这时候看来却是如此的珍贵。
大家脸上的笑容,是多少代的贫困换来的。
很多人看到了萧氏夫妻,都会高声吆喝着与他们打招呼,有人手里拎着鸡蛋的,就拿几个给他们;正拔菜回家的,就塞几把到萧远航手里;更有那孩子们尖叫着襄儿姊姊,一窝蜂的冲过来,要把方才扣到的麻雀送给她。
秦襄儿笑着一一推拒了,这才是她心中理想的家园,大家都那样无私而善良,而不是京城那种污烟瘴气、尔虞我诈的地方。
别过村人后,萧远航看着她的笑暦,心绪颇为复杂地说道:「襄儿,回娘家心情这么好?」
她明白他的暗示,忍不住笑瞋他一眼。「回娘家心情当然好,但我高兴的是杨树村的变化。以前这村子萧条寂寥,人人都死气沉沉,但现在修了新路,盖了新屋,大家生活有了希望,村子里一片蓬勃朝气,这不是很令人振奋的事吗?」
萧远航目光变得温柔。「那是因为你,你无法否认是你带动了杨树村的富裕,所以大家有了生存的希望,你想要做的事,已经做到了。」
秦襄儿说不出心中感慨是什么,从她第一步踏上杨树村,便被这村落的穷苦吓着了,当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能为这村子做到这种地步,虽说这是杨树村的幸运,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是杨树村村民的善良与纯朴,将她从离乡背井、举目无亲的惶恐不安中释放出来的。
她朝萧远航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夫妻两人又迈步继续前行,先经过了杨树林,看到了依旧郁郁葱葱的林貌,足见村人应当有听从她的建议,砍树的同时还要栽树,甚至她用来入纸的桑麻薯苌等作物,多多少少都有人种了一些,甚至还有种凤仙花的,整个村子被一片绿意包围,俨然一座世外桃源。
作坊离得杨树村不远,如今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虽然如此,但作坊如今也有负责看守的人,在夫妻俩一踏入作坊时就已经嚷出来了。
「远航!襄儿!」第一个迎上来的,竟是林二郎。
「林叔,你的脚没事了?」秦襄儿见他健步如飞,惊喜说道。
林二郎嘿嘿笑着。「托了大家的福,我去年也赚了点小钱,能到州城里找好一点的大夫,脚就治好了。现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大力就聘请我看守作坊,若有人来卖树材时也帮忙搬搬东西。」
「辛苦你了林叔。」秦襄儿笑道。
「不会不会,每天在这里干活,还不用离家太远,更不像打鱼那么累,外村的人都羡慕我啊。」林二郎笑得灿烂,与先前腿伤时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大相迳庭。「今年我们村里不是不到镇上打鱼了吗?那些渔家纷纷来问,在知道了我们村里的造纸作坊后,现在他们有的还反过来问我们缺不缺人呢!我都被问到怕了,镇上都不太敢去了……」
这却是意外造成的效果,秦襄儿与萧远航对视一眼,同时有了一个想法。
此时曹秀景与陈大力也走过来了。
曹秀景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一天到晚回娘家,都是远航宠的你嗜……」
秦襄儿可不依了,「景姨,我这回回家可是有大事要说的。」
「什么事啊?」曹秀景看连萧远航都点头,不由相当好奇。
「我替我们的造纸作坊又找到一条财路啦!」秦襄儿拿出了自己做的船窗用纸。陈大力接过纸来,第一个感觉是纸很厚,摸上去比一般的纸滑,应是涂了油,「这纸只怕也不容易撕破,是做什么用的?」
「是襄儿特地替我做的窗纸,可以在船窗上用的。」萧远航解释。
曹秀景一点就通,心头爆出窃喜。「是不是你们船厂要与我们作坊采购这新纸?」
「是啊,我们就是来请姨丈与景姨到城里住两天,去船厂谈这生意。最近很快就要将范老板的货交出去了吧,如果与船厂谈好了,做完范老板那批货,可能马上要接着做船厂的新纸。」秦襄儿迟疑了一下,「只是这样,作坊里的人怕是就没那么多时间休息了……」
「唉,襄儿,有生意是好事,我们恨不得天天上工啊!」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纷纷鼓谍起来,表现出的都是对作坊的热忱,秦襄儿连连点头,先将大家安抚下来,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而且范老板与船厂要的纸可能都不会是少数,就如今我们作坊的规模与人手是跟不上的。」
「那怎么办?」曹秀景紧张了。
一旁的村民们也跟着担忧起来。
秦襄儿与萧远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笃定。
于是秦襄儿斩钉截铁说道:「扩大作坊的事要提上日程了!」